虞绍桢疑道:“这么快,贝家赶你走吗?”
阮秋荻垂眸摇了摇头:“他不肯签字。我早一点搬出去,等分居满两年,就不用跟他们再纠缠了。”
“他不肯签字,为什么?绿帽子很衬他脸色吗?”
“你也太刻薄了。”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宛转的语调却有一种不愠不火的温柔,是秋风初起时,温凉恰好的湖水,便是责备也带着体谅,熨贴得叫人信服她是为了你好。
绍桢淘气地笑了笑:“那到底是为什么?”
“已经有记者到酒店去约采访了。”阮秋荻娓娓道:“以往都是女明星嫁了人要息影,少有我这样结了婚又突然出来拍戏的。电影公司的意思是反正我要离婚,干脆把我说成困在金丝笼里的画眉鸟,不愿意当豪门花瓶,这样不会有负面影响,能博观众同情,还契合片子的主题。”
“挺好啊。”
“贝家不肯。酒店这一行很在意公众形象的,尤其这几年,争取妇女权益的事关注度很高。他母亲说,如果我坚持要离婚,他们就跟传媒讲我有外遇……”阮秋荻耸耸肩,委婉而笑:“也没说错哦。”
虞绍桢挑眉一笑:“好啊,那你正好讲讲你为什么会有外遇呢?”
“他们知道我不会说这个。”
虞绍桢叹道:“这就是为什么好人总是输,坏人总是赢。”
阮秋荻走到床边,笑着拍了拍他:”你躺够了没有?起来吧,门都没关,叫人看着不像话。“
虞绍桢却不肯起身,“开着门显得我光明磊落,关了门才不像话呢。哎,你这床挺舒服的,我再躺会儿。今天一大早我就陪着长官去开会,困得要死,连哈欠都不敢打,后来对面一个处长打了个哈欠,我才敢紧跟着也打了一个……”
阮秋荻忍俊不禁,只好由他抱着枕头赖在床上,“你这副样子活脱脱就是四个字:军备废弛。你这样,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放心呢?”
虞绍桢阖着眼笑道:“这才说明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啊!要是我这样的闲差都枕戈待旦,连关爱妇女同胞的空也没有,你就赶快收拾细软吧。”
阮秋荻抿唇一笑:“讲不过你。”
话音未落,忽听一串脚步声已然到了门边,她抬头一看,却是贝琢如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身上大衣未脱,只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目光沉沉地逼视着虞绍桢道:“这就过分了吧?我和秋荻毕竟还没有离婚,她仍然是我太太。”
虞绍桢笑眯眯地翻身下床,“贝兄误会了,我不过是正好想换床垫,试试嫂夫人这张而已。”
贝琢如的声音像是冰冻了一般:“铂曼在江宁有三家酒店,两栋公寓,你想到哪儿去试都可以,不用到我家里来。虞少爷出身名门,最起码的礼貌你应该有。”
虞绍桢受训已久,一站起身来便腰背笔挺,他负手而立,笑微微看了看贝琢如,垂眸道:“阮步兵有邻家美妇,当垆酤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贝兄生意做得这么大,反倒不如一个曹魏年间的酒馆老板吗?”他说着,抬眼一笑,眉目间神采熠丽:“礼岂为我辈设耶?”
贝琢如咬牙没有答话,却见他转而对阮秋荻甜笑着道:
“阮姐姐,不知道你家先辈郡望哪里,说不定真是阮步兵的后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阮秋荻见贝琢如脸色愈发难看,心有不忍,便圆场道:“我拿张卡片给你,你叫人去酒店订床垫,真有折扣的。”
虞绍桢点点头,“那就多谢你了,我到楼下等。” 他一边说,一边踱到了贝琢如身边,温言道:“你对她要是还有点情分,就签字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离婚的事,我帮你想个说法,保证府上满意。”言罢,从衣架上拿了大衣,低低一笑:
“总之,你不为难她,我不为难你。”
虞绍桢吹着口哨进到大厅,恰见晏晏从楼上下来,小姑娘穿着件米白色的短斗篷外套,手里拎着平时去学校才拿的挎包,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晏晏,去哪儿啊?”
“嗯。”晏晏看见他,倒像是有点吃惊:“我约了同学一起做小组作业。”
“晚上回来吃饭吗?”
晏晏摇头道:“我们说好去吃披萨了。“说着,攥了攥包带,”我走了?“
虞绍桢笑微微点头,“你们到哪儿去吃披萨?我去接你?”
”不用了。“晏晏连忙摇头:”我不会很晚回来的。我走了。“
虞绍桢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异样,她仿佛不愿意跟他多说话似的,急着要从他面前走开。
自那次万圣节派对之后,他常常有意无意地避着她,这些日子他为了阮秋荻的事,又招惹了许多闲话。他原以为晏晏总要寻个缘故跟他闹别扭,却也没有。是进了大学,多了许多社团活动和新朋友?还是到了期末,她功课重呢?
他看着她的背影,默然一笑,回身上楼。
他房间里有半面墙拦腰嵌了一行近一米高的鱼缸,缤纷瑰丽的慈鲷,小巧娇艳的花鳉,成群结队的虎皮……穿行在形形的色色水草、珊瑚和砂石之间,斑斓得像一个梦。
一枝大珊瑚底下不伦不类地摆着个带风车的红顶小房子,是装鱼缸那年晏晏丢进去的,说如果鱼游累了,可以进去睡觉。后来鱼换了几次,鱼缸的造景也改了几回,这小房子却一直没有丢。
或许,他该把它捡出来了?
虞绍桢正看鱼看得出神,忽听身后电话铃响。
“喂?”
“我呀。”听筒那边是霍毓宁娇亮又顽皮的声音,“你这么老实在家里待着?”
“你找我干嘛?”
毓宁窃笑着压低了声音,“嗳,我问你,晏晏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虞绍桢一愣,“我不知道啊,她没有跟我说。”
“她天天在你家,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天天要去学校上课的好不好?”绍桢敷衍着反问,心头不期然飘过方才晏晏迥异以往的神色。
”是你太忙了吧?“毓宁微带讥诮地笑道:”我母亲这两天茶会,一班人说得都是你的事,我听得都快要笑死了,我表舅妈……“
毓宁说得兴起,绍桢却不耐烦听她转述自己的八卦:”你刚才说晏晏怎么了?“
“啊!差点忘了。”毓宁恍然低呼道:“我刚才跟人在铂曼的日料店吃饭,碰到晏晏了,跟个男人一起。”
”她跟人去吃日料?“虞绍桢疑道,晏晏从来不跟他撒谎的,她说约了同学一起做小组作业,他便默认是一群女孩子,原来是约了男同学。
“不是吃饭,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毓宁的口吻忽然暧昧起来,“我在大堂看到她跟人一起进电梯了。”说着,低低笑了两声。
绍桢听着,不觉蹙了眉:”去几层啊?“
”我哪知道?我又没跟她进去。“
”你没问她去酒店干嘛?“
”哇!碰到人家一男一女去酒店,我还特意跑去跟人打招呼,也太不识趣了吧。“毓宁笑嘻嘻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绍桢一边听一边思量,直觉无论如何就算晏晏真的是交了男朋友,也不至于这就跟人一起去酒店,还这么巧被毓宁碰上,又特意来告诉自己。
他悄然一笑:“毓宁,你跟晏晏串通好的吧?”
“什么?”毓宁仿佛是怔了怔,随即凉凉笑道:“虞绍桢,你也太自恋了吧?不信算了,等她回来你自己问她。”
说完,不等他答话,“咔哒”一声撂了听筒。
毓宁这番态度当真不像是串通了晏晏来试他,可晏晏交了男朋友不告诉他是情理之中,但这么快就跟人上酒店,他怎么都不能相信,除非——是被人哄去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热情又天真,尤其是晏晏,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什么坏人,中学念的还是女校,大学就不一样了,学校人多,品流复杂,难免有胆子肥的……
他这么想着,就要起身出门,然而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了。
就算晏晏真的交了男朋友,出去吃饭约会甚至去酒店,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舌尖在齿上轻轻一掠,当然跟他有关系。
她是他妹妹,这种事做哥哥的不管, 还有谁来管呢?
再说,晏晏还有好几个月才成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