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虞绍桢也不推辞,笑眯眯在丝绒沙发上坐了,就去揪果盘里的白沙枇杷吃。
方秉德一边吩咐人奉茶,一边俯身相询:“不知道虞少爷今天有什么事?有需要在下去办的吗?”
虞绍桢咬着枇杷果,轻声笑道:“暂时没有。”
方秉德听了,面上愈发地笑容可掬:“其实家里也好,外头的事也好,在下就可以处理,不需要劳动我们少夫人。”
虞绍桢眉眼弯弯地冲他一笑,“多谢了。不过,我的事别人帮不了,非少夫人不可。”
方秉德谦恭地点道:“虞少爷说笑。”
虞绍桢笑意一敛,丢开手里的枇杷核,白了他一眼,道:“我没有跟你说笑,我认真的。”
方秉德见他毫无征兆就变了脸色,正想着如何替自己圆场,忽见虞绍桢抖擞起身,彬彬有礼地朝他身后颔首一笑:“嫂夫人别来无恙?”
方秉德闻言回身,果见阮秋荻仪态翩然地走了进来,黑色连衣裙上错落着柔白的马蹄莲印花,灯笼袖拢到手肘,十分端丽。方秉德见状,忙叫了一声“少奶奶”,垂手退到一旁。
“三少爷客气。”阮秋荻淡然一笑,抬手让了让虞绍桢,理着裙摆欠身落座:“劳你的大驾,登门拜访,什么事?”
虞绍桢离她不远不近坐了,“我是有点私事……想请嫂夫人帮忙。”说着,瞟了一眼边上低眉敛目的方秉德。
阮秋荻便道:“老方,你打个电话去酒店,问问少爷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是。”方秉德点头应了,却只走到门口,叫了个婢女去问,自己又折了回来。
虞绍桢一见,凉凉笑道:“府上的人还真有意思,这是听不懂话呢?还是特意要抓我的把柄呢?”
阮秋荻歉然笑道:“三少爷别误会,我们家里规矩大,这不是盯着您,是为了看着我。”
方秉德听着,脸色一变,躬了躬身,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果然是虞少爷面子大。”阮秋荻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回过头来索然一笑:“你找到这儿来,要做什么?”
虞绍桢轻笑着又拈了颗枇杷,闲闲道:“三少爷来找三少奶奶,还能做什么?”
阮秋荻薄薄一笑,“三少爷要是来寻消遣的,我就不陪了。”说着,便要起身。
虞绍桢连忙拉住她的腕子:“姐姐,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阮秋荻不动声色地抽开了手,低低道:”你不要以为老方走了,就没人盯着。那天……你就当没有见过我,你走吧。“
虞绍桢淘气地一笑,“我偏不走。”
阮秋荻蹙眉看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干嘛?”
虞绍桢笑吟吟觑着她道:“刚才我只跟门房说姓虞,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你跟人打听我?”
“三少爷还需要打听吗?”阮秋荻垂着眼不去看他,“之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也不用再记着,更别有什么……”她神色镇定,耳廓却微微一红,没有再说。
虞绍桢听了,正色道:“姐姐,你别误会,只是那天你在江边吹了风,我怕我不学无术,开的方子治标不治本,反倒让你辛苦。”他说着,从衣袋里摸出枚钻光璀璨的戒指,正是阮秋荻打牌输掉的那只:”这是那天你丢的。当时我也没觉得要紧,后来想想,掉了这样的东西,恐怕不好跟家里交待。“
阮秋荻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没关系的。什么都能欠,嫖资赌债不能欠。“
她亭亭坐在他身边,端丽典静,“嫖资赌债”这种话说出来,也仿佛滤了风尘,添了妩媚。
虞绍桢莞尔一笑:“那我就还回去,便宜他们了。” 说着,收起钻戒道:“姐姐,我瞧着府上这个架势,你这少奶奶当得也不怎么称心,不如算了。如今这年月,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要是想嫁人,你家里的门槛都得被踩平了。我去要戒指,那帮小空军紧着问你的事呢!”
阮秋荻涩涩勾了勾唇角,低语如叹:“多谢你挂心了。我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离不掉的,就算……”
她一语未尽,忽听厅外方秉德恭稳的声音道:
“少爷回来了,少奶奶在见客。”
虞绍桢听着,扑哧一笑,轻咳着站起身,便见一个二十八九岁年纪,穿着深咖色格纹西装的年轻人,含笑走了进来。
虞绍桢笑容可掬地寒暄道:“贝世兄,幸会。”
贝琢如亦春风拂面,连道“久仰”。
虞绍桢却忽道:“不知道世兄久仰我什么?”
贝琢如一愣,旋即笑道:“自然是久仰世兄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他原是随口寒暄,不料虞绍桢听罢,竟讶然看了看阮秋荻,故作谦逊地道:“嫂夫人过誉了。”
阮秋荻见他做张做致,忽然懒得圆场,偏过脸去掩唇一笑。
贝琢如面色微僵,笑意也淡了,“不知兄台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虞绍桢坦然道:“哦,我是特来拜会嫂夫人的。”
“兄台来找拙荆,是什么事呢?”
虞绍桢眼波流转,密长的睫毛向上一翻,笑得又甜又滑:“世兄见谅,是我的一点私事。”
贝琢如冷然一笑,面露愠色:“兄台的私事,跟拙荆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上次霍小姐在悦庐开万圣节派对,嫂夫人乔装了一位‘美人鱼’,高贵冷艳,叫人一见忘俗,小弟印象十分深刻。下个月我们海军部也有一场圣诞晚会,我想请嫂夫人赏脸做个抽奖嘉宾。贸然登门,实在冒昧得很,还望世兄和嫂夫人见谅。”
虞绍桢从容自若,侃侃而谈,纵然贝琢如明知他是信口胡诹,一时也寻不出他话里有什么纰漏,只好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点头道:
“原来如此……只是拙荆性情安静,恐怕不便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不如这样,我们酒店有几位长期合作的当红影星,如果需要,我可以请她们帮个忙。”说着,淡淡瞥了阮秋荻一眼,“一定比拙荆胜任。”
虞绍桢听了,连连点头:“是是是,嫂夫人也是这么说。所以刚才我们商量过了,人从我们外事处选,不必嫂夫人登台,只请她去帮忙指点一下造型就可以了。世兄,不介意吧?”
“呃……”贝琢如一时语塞,正斟酌该如何答话。
虞绍桢欣然笑道:“既然世兄不介意,那我们这就过去,早去早回嘛!”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贝琢如负手而立,默然片刻,对阮秋荻道:“好,你早去早回。”说罢,回头吩咐道:“老方,少奶奶要出门,叫人给少奶奶拿大衣。”
阮秋荻静静瞥了他一眼:“你倒不问问我答应了没有?”
车子开出贝家,虞绍桢便收起了方才一心寻衅滋事的嘴脸,十分由衷地赞道:“贝先生真是好涵养。”
“不是他好涵养,是因为你姓虞。”阮秋荻懒懒道。
绍桢听了,赧然舔舔嘴唇,“原来做我父亲的儿子还有这种好处。不过,仗势欺人的感觉……也还不错哦。”
阮秋荻笑道:“难道你这是第一回吗?”
“你看不出来啊?我可紧张了,我怕他打我。”虞绍桢说得眉花眼笑,“要是我捱不住动了手,你家里人去跟我父亲告状,我这条小命少说也得葬送一半。”
“那你还叫我出来?”
“没办法。”虞绍桢摇头叹道:“男人就是这样,看见绝世佳人沦落风尘,不管喜不喜欢,有没有本事,都忍不住要救她出火坑。”
阮秋荻却不以为然:”不对吧?男人看见绝世佳人沦落风尘,不该是趁机占点便宜吗?“
绍桢一哂:”那不是男人, 那是贱人。“
阮秋荻嫣然一笑,低低道:”所以你觉着,我是沦落风尘?“
虞绍桢谄媚地觑了她一眼,“哪里哪里,我觉着你是绝世佳人。”说罢,淡去了戏谑之色,“刚才我问你干嘛不离婚?你说‘离不掉’。‘离不掉’是想而不得,我就好奇,现在这年头还有什么婚是离不掉的?”
阮秋荻转眼看着窗外,没有答话。
“你六岁的时候,令尊和令堂车祸身故,你是被你阿姨养大的,你姨丈在婺州有几间厂子和贸易公司,做纺织的,贝家是他的大客户——你家里欠他们钱吗?”
虞绍桢侃侃而言,阮秋荻初时惊异了一瞬,很快平静下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坏,贝家确实帮过他们很大的忙。不过,我阿姨和姨丈待我很好,并没有因为生意的事逼我什么……人是我自己选的,婚也是我自己要结的,他们乐见其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