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晏晏是后悔遇见他吗?
可是前尘种种,谁也无法改变。而他的存在,让她的人生满是缺憾。
他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给晏晏打了电话:“你要不要带悠悠来玩?”
他上次回江宁已经是七个多月之前了。海军节的阅兵是这半年里整个基地的头等大事,不仅防长和几位次长要亲临现场,连阁揆和几位政府要员也大驾光临。海军部上上下下枕戈待旦了大半年,终于把这个节过得体体面面。等下周的庆祝酒会结束,基地的官兵就要恢复正常休假。不少有家眷的军官,会趁着暑假把太太和孩子接到青琅来消夏,北方港城比南方凉爽,在海边玩沙玩水又几乎是每个小朋友都喜欢的事。
晏晏的答复比他预料地快了许多:“好,我安排一下。”
虞绍桢惊喜之余,忍不住想扩大一下战果:“那下周的酒会,你可以来吗?很多新的同事还没有见过你……不过你要是没空,也不用勉强。”
这个问题让晏晏迟疑了片刻:“应该可以。”
“好。等你们来了,我带悠悠去看看我们的新船。”
隔着听筒,她亦能看见他喜不自胜的笑容。她心头一颤,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做这个决定。
虽然一年到头悠悠和虞绍桢见面的次数寥寥,但全家人都常常拿着相册指给她:“看,你爸爸最帅了!”“嗯,悠悠也去看大船,以后让爸爸带你去。”“你找找,哪个是爸爸?” 以至于小姑娘不管在哪里看到舰船的图画模型,都会很认真地说一遍:“是爸爸的船。”
虞绍桢给她拼的那艘模型船,被她摆弄掉了许多小零件,家里人少不得替她修补。最近一个月,小姑娘突然知道爱惜了,放在小柜子上只看不摸。晏晏每每看见她专注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有些难过。这次听说要去青琅看船看海看爸爸,小姑娘每天眼睛还没整睁开就念叨:“爸爸的船呢?今天去吗?” 保姆们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跟她保证,妈妈一定会带她去,很快就去。
虞绍桢在电话里听到女儿急切的声音,一边柔声安慰一边忙不迭地许下各种承诺。谁知等悠悠下了飞机,挂在他身上“爸爸”长“爸爸”短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小姑娘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艳阳高照的海滩吸引了。和初次见面的小朋友一挖起沙坑,立刻就把爸爸忘在了脑后。
晏晏看着虞绍桢心有不甘的样子,轻轻笑道:“她这几天真的总是念叨你。”
虞绍桢摇头叹道:“看来她不是想我,只是想过来玩。”
晏晏没有穿平日上班的套装,一件小翻领的奶油色连身裙,样式和颜色都清简到了极致,却愈发衬托出她樱唇翠眸的殊艳绮丽。虞绍桢凝眸看她,不由感慨难怪人们总喜欢在海上看月升日落,惟有眼前这海天一色做幕布,才最能让人领略月辉霞光的绝世之美。
他正出神,忽然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塑料水枪嬉闹追打着跑了过来,沾满沙粒的脊背手臂晒得黝黑,活像一群小猴子。“哎,小心。”虞绍桢怕他们撞到晏晏,伸手拎住近前的一个,不防他手里的水枪长长一道水线正朝扫过来,晏晏避了一半,裙摆却湿了一痕,还被另一个小猴子蹭了片湿沙粒在身上。
“Sorry!” “漂亮姐姐,Sorry。”小孩子们口里笑嘻嘻叫着,脚步却不停,唯恐自己输了游戏。
虞绍桢忍不住皱眉:“什么孩子!”
晏晏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笑道:“我去换件衣服。” 说着,转身便走。
虞绍桢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一阵不舍,脱口叫道:“晏晏!”
晏晏闻声,回过头来:“怎么了?”
虞绍桢亦觉得自己好笑,只好道:“没什么,你多穿一点,晚上凉。”
晚间的酒会,女宾们穿得都不多。
一进到宴会厅,虞绍桢便低了头悄声对晏晏道:“虽然我是今天到场的所有军官里,级别最低的;但你是所有的女客人里,最漂亮的。”
晏晏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这般调笑,讶然间没有沉住脸色,不由展颜一笑,四下环顾了一遍,道:“因为别人的年纪都比我大,据说在男人眼里,女人只要年轻,就总会好看一些。”
虞绍桢正色道:“不不不,你看黎总长把孙女也带来玩了,我看她比你年轻十岁不止,可是也没你好看。”
在这样的场合,不便谈私事,他夫妻二人即便是见了晏晏的父亲,也不过是比别人多寒暄两句而已。海军部的总长、次长,晏晏自幼都见过,其他人看肩章领花,她也能猜出大概的职位资历。大厅里高阶的将官她和虞绍桢几乎都应酬了一遍,唯独一个生面孔的少将碰到了几次,却都不大和他们搭话。除了正式介绍晏晏的时候,那人客套地招呼了一句,此后即便虞绍桢特意和他谈天,那人也只是敷衍。
晏晏纵然并不担心虞绍桢的仕途前程,也忍不住问道:“你是在泰宁舰吗?”
“是啊。”
“你刚才说他是你们舰长。” 晏晏听了,更是诧异:“那他不是你的顶头上司?”
“是啊。”
“你得罪他了?”
“没有。”
“那他怎么……很讨厌你似的?”
“泰宁舰上的军官大部分都是他选的。”虞绍桢苦笑道:“我呢?是骆次长亲自批示调过去的。”
“有什么关系吗?”
“就是‘有关系’啊。他知道我是我爸爸的儿子,你爸爸的女婿。”
“所以他故意不给你好脸色?”
“有点这个意思。”虞绍桢笑道:“这个世界上虽然很多很多人都会给我父亲面子,但也会有一些人格外讨厌我这种事,而且这些人还往往是真的有本事——要不然,他也当不了泰宁舰的舰长。“
“我看你对他倒很尊重。”
“他虽然不喜欢我,但他是个君子;只要我不犯错,他也不会为难我。”虞绍桢挽着晏晏,边走边道:“今天你来了,他还算给我面子,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他就会问我:‘你来干什么?’ 你以后见的法官和检控多了,恐怕也会有这样的事。“
说话间,落地窗外突然闪过一片亮紫色的光芒,原来是海滩上放起了烟火,众人都谈笑着往窗边观望,虞绍桢却牵了牵晏晏的手:“跳支舞吧。”
《别想你》89
chapter28 挽断罗衣留不住(2)
她柔软而垂顺的嫩黄色长裙随着舞步轻轻摇曳,在他雪白耀眼的制服间,如银莲花在晚风中轻轻颤动的鲜妍花蕊。跳舞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一众高阶军官的衣帽辉煌中,虞绍桢的少校制服便显得十分朴素。晏晏看看旁人,又看看他,忽道:“听说你们海军明年要换装?”
“是。”虞绍桢笑道:“不知道怎么想的,军官常服和礼服都要改成蓝色。”
“可惜了。”晏晏叹道:“黎伯伯他们这套将官礼服,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虞绍桢闻言失笑:“哎呀,我现在怎么努力也来不及了,真是对不住。”
晏晏莞尔道:“也许等你要穿的时候,又改回来了呢。”
虞绍桢点头笑道:“你放心,等到那个时候,他们不改,我改。”他说到这里,忽然收了笑容,殷殷望着晏晏,鼓了鼓勇气,柔声道:“等到那个时候,我们还像今天这样一起跳舞,好不好?”
晏晏怔忡了一瞬,闪开了他的目光:“我有点渴了。”说着,放开了虞绍桢的手,退到舞池边,从经过的侍者盘中拿起一杯香槟,连啜了两口。
虞绍桢跟在她身后过来,按耐了许久的心绪一放出来,一时便再难压抑:“晏晏,你……还是很讨厌我吗?”
他二人身畔不远处便有人在应酬谈笑,虞绍桢声量虽低,牢牢锁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泄露了太多情绪。当着宴会厅里许多长辈长官,晏晏不能不管不顾地撇开他,只好悄声道:“……我没有讨厌你。”
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撩动着她的心弦,手里的酒杯不觉又端到了唇边,清凉芬芳的液体甜苦参半,从唇舌间沁开一团眩惑,湿润又灼热。
不讨厌和喜欢,纵然还隔着山川湖海,却也足以让他舒展开帷幄深卷的沉沉心事,虞绍桢忽而一笑,眼眸中光芒熠熠,半是欣喜半是解脱。他抿了抿唇,再度绽开的笑容如蝶翼自花间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