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受杂志采访时提到的案子,连左瑛也觉得棘手,那个经常被丈夫酒后殴打的主妇,不仅不能以此博得同情,反而还成了她预谋杀人的动机。死者除了头部外伤,真正的致死原因是甲醇中毒,可她家中的存酒和空酒瓶都被验过,并无问题。警方不免怀疑是不是有兑了工业酒精的酒被人处理掉了,而当晚有在外头放鞭炮的邻居作证,确实看见她离开是手里拿过一个空酒瓶……她说自己临出门时顺手从门边拿了个空酒瓶,只是为了自卫,吓唬还想追他的丈夫,走了一阵就丢随手丢掉了;但警察根据她当天的活动路线,并没找到瓶子。
虽然理论上疑点利益应该归于被告,但法官会更愿意相信谁的故事呢?
尤其是死者血液里的甲醇至今也没找到来源。
她们虽然不好过多地对外界谈论这个案子,但拜她那日的杂志采访所赐,有好事的记者已经把案件细节发掘得差不多了,新闻纸上不乏同情之论,更有人列举了近年来女性犯罪的诸项事由,颇有一些被暴力虐待后或反抗或报复,导致伤及人命的案例。两年前,本地法院也审理一个妻子因为丈夫多次外遇且频繁家暴而投毒杀夫的案子,被告虽得了一些同情,但按故意杀人罪仍然判了二十年徒刑。当时的律师试图以被告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辩护激情杀人,但在法官看来投毒的方式更像是处心积虑的预谋。而一个在推打中用刀划破了丈夫股动脉的被告,则被判防卫过当……
一个个旧案例再度被传媒拎出来整理讨论,名律师和学者亦有接受采访或者撰文分析的。还有记者接二连三地联络律所和法援中心,想要借着这个风头再约她做采访。晏晏都一一婉拒了,她知道,这些邀约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法学造诣,更不是因为她在参与了这个案子,而是因为她是虞家的人,豪门少奶奶的生活永远有人喜欢看,何况这一回还有点与众不同。
左瑛端着咖啡经过时,听她好脾气地又推掉了一个记者,微微一笑停住了脚步:“下次如果有法制新闻的记者约你做采访,你可以答应他,但是要有个条件。”
“接受记者采访还可以提条件的吗?”
“当然了,是他们来约你,又不是你求着他们要出风头。”
“什么条件?”
“你让他们去找你们学校的陆仲仁教授做采访,如果他们能采访到陆教授或者请他写一篇谈这类案子的文章,你就接受采访。”
“为什么?陆教授是我们法学院的元老。”
“是,所以他说的话会很有份量。”
晏晏惑然道:“可是,我也只是听过陆教授的讲座,和他完全不认识,我这么说人家一定觉得很奇怪。”
“那又怎么样?”左瑛笑道:“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励记者们做点更有意义的工作。”
晏晏沉吟片刻,又道:“……万一陆教授的态度对我们的案子不利呢?”
左瑛慢慢喝了口咖啡,笃定地看着她道:“我们在法援打官司,除了帮人以外,更重要的是让有价值的问题被讨论。做律师,除了争官司的输赢和当事人的利益,也要争一争公平公正和公义。参与讨论的人越多,这些问题就越会被重视,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晏晏点点头,转念间又蹙眉道:“那如果他们真地采访到了陆教授,我也得接受他们的采访?”
左瑛莞尔一笑:“想要做名律师,一定要学会跟传媒打交道。”
晏晏勉强笑了一下:“我没打算做名律师。”
左瑛听了,面色一沉:“那你最好辞职了,如果一个女孩子没有这样的志气,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圈子里跟男人平起平坐,我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陪一个随便玩玩的少奶奶打发时间。”
晏晏连忙站起身,急道:“不是,我不是随便玩玩,我是认真来做事的,我只是……”
左瑛觑着她轻轻一笑:“行了,我逗你玩的。不过,你必须要有点野心,才能真正把事情做好。”
ps:之前看到有读者在留言说到关于海军的事,海军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兵种,特别是对中国来说。历史上我们海军不太行,尤其是明清两朝长时间的海禁,水师都是在淡水里活动。近代海军的来历大家历史课都学过,就不用我废话了。
北洋水师事无巨细都学的是英国人,一说张裕创办的时候,葡萄酒的一个大客户就是北洋水师。倒不是因为北洋水师特别矫情,而是全世界的海军都差不多。除了受英帝的影响,也因为远洋航行西餐配置性价比更高。解放后我国的潜艇部队学习苏联,伙食也同样参考俄餐的配置。此外,海军有一定的外交职能,即便是现在,我国舰艇学院也专门开西餐课,大家都要学用刀叉。
今天八一个和海军有一点点关系的八卦,晚清名臣胡林翼是北洋海军的创办人,人品和能力都很厉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有个爱好:画梅花,画了很多很多很多,而且有两方印“一生知己是梅花”和“伤心人别有怀抱”。于是,很多人怀疑他一定是喜欢一个跟梅花有关的姑娘,比如名字叫梅姑。
史家一番考证,还真考证出来一位,说胡林翼有一个青梅竹马,叫竹宾,是他外婆的养女,按辈分是他的阿姨。外婆发现之后当然不可能赞成,马上就让这个养女出嫁了,谁知没几年姑娘就死了(一说是难产)。胡林翼非常伤心,从此以后既不搭理他老婆,也不纳妾(这在当时非常罕见),就画梅花画梅花画梅花………
不过我对此有点怀疑,他为什么不画竹子画竹子画竹子?
《别想你》82
chapter26 绮陌春深翠袖香(5)
“这是我叫人帮你修改过的稿子。”霍毓宁笑嘻嘻地把文件夹递给晏晏:“我自己也很认真地给了意见,保证就算是老人家那里也挑不出毛病。”
晏晏柔柔一笑,翻开细看:“谢谢啊,麻烦你了。”
她起初觉得左瑛的建议有点不近人情,没想到那记者为了约她这个采访,当真去请法学院的资深教授写了一篇关于家庭暴力案的法律分析,登在了同社的报纸上。虽然没有谈及她们下个月要上庭的案子,但对当下法治环境的缺陷有颇多针砭,引来不少关注。她不得不佩服左瑛的先见之明,她必是深知这位教授的观点倾向,才建议自己开了这个条件。
晏晏也只好答应杂志社再接受一次采访。不过,这回她有了经验,不肯当面答问,而是叫记者先寄了份采访提纲,尽量捡和工作有关的问题答了,又请霍毓宁拿去公司,请有传媒经验的前辈帮忙检视。
“你早该这样。”毓宁笑道:“你还肯自己答一答,那些装腔作势的小明星全都是请人代笔,有的干脆让记者自己写。”
“那也太离谱了。”晏晏随口应道。
“没办法,有的人话都说不利索,你叫她自己跟记者谈,不是等着丢人吗?”毓宁说着,觑了一眼晏晏,道:“像我前表嫂那样正经念过书的,真没几个。”
晏晏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阮秋荻。最近,海军部有份参与的那部片子一直是热门话题,但家里人大约都因为她和虞绍桢的事,避而不谈。此时毓宁突然提起,倒教她觉得有些奇怪。她心念一动,难道是因为又有什么事和虞绍桢有关吗?
她抬起头,静静看着毓宁:“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如果是那位阮小姐和虞绍桢的事,你不用告诉了,我不太关心。”
霍毓宁皱了皱眉头,咬唇一笑:“哎,你现在怎么这么聪明了?”
“我不是聪明,是常常要从别人说出来的话里去想他们没说出来的事,习惯了。”晏晏轻声答过,把视线又移回了面前的文稿上,她眼神看不出波动,面庞和手背却有一瞬间的麻木。毓宁一提起阮秋荻,她便想到了这个顺理成章的可能,可是想到和被证实,感觉完全不同。虞绍桢的事,她早已经不关心了,她这么做、这么想也这么以为。但现在她知道不关心,不等于没有感觉。
曾几何时,一想到他会爱上别人,她会无法抑制地心痛流泪。
现在,她不会了。
她只会像刚才那样,有一瞬间不知所措的麻木,而眼神却淡定到能逃过所有人的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