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颖达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清新润泽的空气,笑道:“你呀,老老实实的,少惹你父亲生气就是了。”
虞绍桢见他忽然离题万里地提起父亲,知道再追问也没有用,骆颖达既是长辈又是长官,他不愿意讲,他也不能逼问。可是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调查报告被人抽掉了几页,骆颖达显然是知道的。既然次长大人知道,那海军总长乃至防长恐怕都知情。狮湾这边连基地司令都受了牵连要提前退休,还有什么事什么人值得他们掩饰呢?
他当然还可以去晏晏的父亲那里如法炮制地打探一番,可结果多半也是如此。对这些阅人无数的前辈们来说,兜圈子没用,不如直接一点。
直接一点?
如果问题出在海军部,有一个人是没理由为他们掩饰的。
骆颖达打发走了副官和勤务兵,把办公室的专线电话接到了青琅:“……他没去找过你?”
“没有。”
“呵,他放着你这个岳父不问,来跟我耍花枪。”
“狮湾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他不问我就对了。”
“之前你不知道?海军部四个次长怕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骆颖达突然有点冒火。
“我要是知道会让他们动潜艇?蠢透了。”
“我怕这小猴子还要找事。”骆颖达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国防部那边怎么跟个筛子似的?这要是战时还了得!”
“他有点门路也不奇怪吧。”温志禹冷冷淡淡地答了一句,又道:“绍桢在意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端木家那个孩子,你就不应该纵着他假公济私。”
平日里一团和气的骆颖达顿时恼了:“我说你……归根到底,归根到底,我济的什么私啊?那还不是因为老兄你的宝贝闺女?”
“这话就没意思了吧?”
骆颖达沉沉“哼”了一声, 道:“我打这个电话纯粹是好心,我估摸他从我这儿没问出什么,还会去找你,你要不要想法子按住你的宝贝女婿?”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道:“你调他去浦澳,他们不是有艘船要去南美访问吗?”
“我跟他提了,他说不想走。”
“用得着问他想不想?”
“我这时候调他走,不是更让他疑心?”
“……他连调查报告都信不过,早就疑心了。”温文尔雅的温志禹罕见爆了句粗口,道:“一帮蠢货,捅这么大篓子。”
“行吧,我调他去浦澳。”骆颖达闷闷道:“小孩子太聪明也是麻烦,要是我儿子倒好办了。”
“其实……让他知道知道也未必不好,年轻人要上上课。”
“过几年还好,现在太年轻了。你想想,你这个年纪要是知道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虞绍桢原本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没想到卫兵通报之后,出来一个年轻的副官直接把他带到了瞿家的会客室,还叫人倒了杯茶。
来之前,他已经尽可能打听了这位陆军督察长的资历:瞿星南,早年是锦西李敬尧的警卫连长。李敬尧兵败被俘,麾下人马大多投了诚,瞿星南也不例外。不过,他倒不避讳出身,后来娶的太太还是旧长官李敬尧的女儿。李氏旧部能熬到高位的不多,这位督察长脾气硬朗,无帮无派,军中几乎没几个和他有深交的人,但也正因为这个缘故,瞿星南在历次人事纷争之中都未受波及,如无意外,明年按部就班还能再升一格,荣任总督察长。
之前在国防部调查狮湾潜艇事故的时候,虞绍桢和他见过几面,可是他的话却比见面的次数还少。
为了给这位陌生的督察长加强一点好印象,虞绍桢在会客室里坐得笔直,桌上的茶杯一动也没动过。等了约莫十分钟,门外的脚步声一响,他立刻站起身来,对来人行了一礼:“钧座。”
瞿星南是预料中的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下头:“坐。” 他自己坐在背窗的单人沙发上,不等虞绍桢开口,便道:“你是为狮湾的事情来的吧?”
虞绍桢立刻点头:“是。国防部封存的调查报告里面少了几页,我想问问您是为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去看这个秘级的报告?”
打从虞绍桢穿上这身戎装,在父荫之下,越是级别高的长官对他越是客气,毕竟自他幼时起,这些人便是虞家的座上客。哪怕他闯了祸,私下里也从来没有人这样不客气地质问过他。
“我请朋友帮了忙。”虞绍桢揣度瞿星南大约是对他这样的贵胄子弟十分不以为然,那与其撒谎再被戳穿,不如一早坦白得好:“但您要问是谁,我是不会讲的。”
“朋友?都是看你父亲的面子吧。”
虞绍桢从小和父亲斗智斗勇惯了,最不怕别人硬起脸色凶他,当下便是一笑:“钧座,我一个资浅小海军冒冒失失跑来见您,您还让我进了门,也是看我父亲的面子吧?”
《别想你》76
chapter25 细算浮生千万绪(4)
虞绍桢从小和父亲斗智斗勇惯了,最不怕别人硬起脸色凶他,当下便是一笑:“钧座,我一个资浅的小海军冒冒失失跑来见您,您还让我进了门,也是看我父亲的面子吧?”
瞿星南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道:“报告没有全部让你看到,不影响结论。你们那艘潜艇在水下出了机械故障,处置的时候电池仓进水,就是这样。”
“那为什么报告不全呢?刚刚好缺了电池……”
“可能有人拿漏了。”
虞绍珩失笑:“这话您自己相信吗?”
瞿星南既不恼火,也没有尴尬之色:“只要是人在做事,就可能有纰漏,你们的潜艇不也一样吗?”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不管别人想要刺探什么,他都能把问题抛回去。
虞绍桢直视着他心道,要不是他脸颊上那道虬曲的伤疤破了相,去外交部任职倒是不错:“钧座,您要是为了兜圈子,何必浪费时间见我呢?”
他这一问,似乎正中瞿星南的下怀:“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关心这件事?于公,国防部有了结论,人也处分了不少,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于私——”他的视线在虞绍桢的肩章上停了一瞬,“你也没有吃亏。”
“艇上有我一个朋友。”虞绍桢肃然道。
瞿星南点点头:“可以理解。不过,一牵涉到个人感情,人就会不客观,你想为他做点什么……”
“钧座,我保证此时此地,我把个人感情和公事分得很清楚。”虞绍桢果决地抛弃礼貌,打断了他的话:“上个礼拜,狮湾基地舰载处的一个中校出了意外,您知道吗?”
“听说了。”
“他四年前在出事的潜艇上服役过。”
“所以呢?”
“这可能只是个巧合。”虞绍桢目光紧盯在瞿星南面上:“但还有个巧合是事故发生那天,也是他在值班。我查了他那几个月的工作日志,之前半个月里,他去看过三次救援分队的训练,当天上午还测试过通讯系统的应急响应……”
“这些不算他的职责范围吗?”
“算,但是太多了,也太巧了。”
“所以你觉得他知道那天会出事。”
“我不敢说一定,但这需要一个解释。”
“你想让我给你一个解释?”瞿星南并不躲避他的目光,反而悠悠然道:“海军部的总长是你父亲当年选的,四位次长一个是你岳父,一个和你家有世交,另外两位怕也要叫你一声世侄——海军部的事,你何至于来问我?”
“ 因为您是外人,没必要为任何人掩饰。”虞绍桢说着,脑海里忽然有暗光一闪:“钧座,您是说这件事确实另有隐情?”
对面的瞿星南提了提唇角,虞绍桢很难判断他的表情能不能算一个笑容:“你在这件事上花了这么多工夫,是真的没想明白, 还是不愿意想明白?”
虞绍桢神色一凛,曾经打击过他的呕吐感突然又浮了上来,他本能地抿紧了嘴唇。
“事情其实很简单。”瞿星南凝神看着他,即便没有表情,脸颊上的伤疤也带着几分肃杀:“你们海军部需要一次众所瞩目的‘事故’,可没想到——‘事故’真的成了事故。” 他微微一停,语气蓦地变了:“听说你们心心念念的泰宁舰已经了着落,第一批上船的军官想必少不了你,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