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先离开,先降生,生死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不管有多常见,该伤心的不会少一分,该喜悦的也同样。
林越寂忙着在家里打扫卫生,收拾饭桌,和远亲近邻装模做样的打打客套,倒是暂时没时间为自己的事情伤心。
好像这段时间的天气一直都不太好,阴雨连绵。奶奶出葬那天,天空中也飘着小雨,林越寂被系上了一条红布,跟着送葬的队伍,从家里到殡仪馆,再去最后奶奶下葬的山林。
也不知到是不是林越寂的错觉,在路上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舟礼那辆黑色的车。
身边的大姨总是哭,一遍一遍的,哭到虚脱,林越寂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跟着其他人好言安慰。
葬礼的仪式繁杂,需要的程序也很多,李成安忙得脚不沾地,只是希望程序能够不出差错的走完。
所有的一切结束的时候,天空下了一场大雨,像是为离去的人,洒下的湿润的祭奠。
晚上实在太晚了,林越寂又有些累,所以在李成安家再留一晚,准备第二天离开。
没有空余的房间,林越寂还是像之前一样和李成安的继女睡在一起。
林越寂洗完澡之后已经差不多快十二点了,赵洁依旧没有要睡觉的意思,抱着手机在床上看着综艺,放着外音,嘻嘻哈哈的笑着。
辗转了半个多小时,满室的电视节目的外扩音让林越寂终于有些无法忍受,但也还是尽量耐心的开口:“小洁姐,很晚了,你不睡吗?”
赵洁没有转过头,刚刚还在哈哈笑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哦,等会儿睡。”
林越寂:“那你能戴上耳机吗?”
赵洁终于回头正视了她一眼:“耳机戴得我会耳朵痛。”
林越寂:“...”我忍。
毕竟明天就要走了,林越寂不想和她起什么冲突。
一直折腾到一点多,赵洁都没睡,林越寂的睡意也被磨得消失殆尽。叹了口气,林越寂披上了一件衣服推开门出去了。
就好像三年前一样,在这个家里,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就像那年一样,慢慢的走到了阳台。
夜十分黑,还未走近,林越寂就闻到了一股烟味从那边飘过来,再走近些,就看见了阳台上坐着一个黑影和点燃的红点...李成安在阳台上抽烟。
这么晚了,林越寂没有想到还有人未睡。
她的脚步声很轻,又穿着棉拖,所以没有什么声音,她本想直接转身离开,却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几声压抑的呜咽声。
顿时她就止住了脚步。
虽然她并不敢相信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从阳台的方向传过来的,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好像,她从未见过父亲流过一滴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父亲都这样,像是一种传统,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定:当被冠以“父亲”的名号时,他就失去了软弱的权力。
此刻的林越寂无意间撞见了父亲躲起来的软弱时刻,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小到大,林越寂见过父亲的各种表情,面带笑容的,或是面目可憎的,但唯独,没见过他哭的样子,她心里某处好像突然就卸了防线,像是突然明白了,父亲也和普通人一样,会伤心难过,只不过,会和这个社会所要求的一样,把那些情绪藏起来而已。
莫名会有些心软。
在林越寂失神的瞬间,李成安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换上了平日里蹙着眉,总是一样严肃的样子。
他从阳台上起身,林越寂避之不及,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阳台的玻璃滑门,尴尬的对视了几秒。
最后也不知怎的,变成了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
李成安又点燃了一支烟,吸到一半才缓缓开口:“你奶奶,对你也不是很好吧。”
没有预料到的问题让林越寂顿了很久才回答:“嗯,不算好。”
像是打开了话头,林越寂接着说:“小时候,你们总是把我丢在奶奶家,奶奶呢,其实好像也不是很喜欢我。奶奶给我做了很多顿饭,虽然我的确应该心怀感激的吃下,但是说实话,那些热过一遍又一遍的菜真的难以下咽。其他的,也都差不多,待我很是粗糙和随便。”
李成安吐了一个烟圈,接住了她的话:“她待我也是这样。”
李成安:“这些年我们给关系也一直不太好,所以我一直有一种错觉,就算她走了,我也只会感到轻松,不会感到悲伤。”
林越寂没有看他的表情,低着头,有些想哭:“我也以为,我不会难过。”
李成安掐灭了烟,苦笑一声:“所以时间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啊,它不可逆的加深了我们的所有感情,不管是爱还是恨。”
李成安望向林越寂:“我对你很差吧。”
林越寂没有接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几年过去了,好坏爱憎都已经模糊了界限。
李成安:“那年伤害了你,我一直都很自责。”
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起这个话题,对于他的主动提起林越寂倒是感到诧异。
李成安:“我受到的教育和环境就是那样,这会跟着我一辈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拼命的挣脱过我的家庭带给我的影响,我也真的相信我能靠自己的努力变成一个很棒的人。”
“但是我可能错了,有些东西,是真的会跟着你一辈子的。”
“在你出生的时候,我暗暗发誓,要做一个好父亲,我要和我受到的教育不一样,我要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李成安低下头,头发里夹杂的白发在月光下亮亮的,想了想继续说:“可是在很多时刻,那些细小的瞬间里,我却选择了习惯性的沉默或是呵斥,我没能做好一个父亲。”
夜里的风很凉,窗外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越寂才开口说了话:
“但你还有足够长的时间。”
☆、第四十二份礼物
回忆里,父亲并不是以一个温暖宽厚的形象出现的,是林越寂惧怕的过去里其中的一环。
但这个夜晚,林越寂终于敢直面这个没那么温柔的男人,也渐渐的敢于直面被自己封存的记忆。
好像过去,比她想象中,要容易面对一些,那些黑影,更多的,也许是长年累月里,她不断自己加深的恐惧。
会不会,有很多事情,其实和她想象中的,都不一样?
第二天林越寂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手机一直在响,林越寂迷迷糊糊的接了电话,连来电显示都没看。
“还在睡?”
电话那头的好听的男生嗓音流进林越寂的耳朵里,她半眯着眼,想了半天,突然惊醒,快速看了眼手机的备注。
是舟礼。
然后把手机拿远用手按住声音孔,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林越寂淡定的接回电话:“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淡淡的笑了两声,又继续一本正经的说:“想坐顺风车回学校吗?”
......
纠结了很久,林越寂还是答应了,用着“反正他顺路”这样的借口给自己洗脑。
等林越寂鸡飞狗跳的收拾完下楼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了,舟礼的车停在几天前停过的位置,就像不曾离开过一样。
坐进副驾的时候,林越寂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安全感,像是习惯了一样。随即又摇摇头,要不得要不得,他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可是他好像也没有正面和他说过他有女朋友啊。不是不是,那么明显,肯定就是女朋友啊。
他启动了车子,转方向的时候,窗外刺眼的阳光照到了林越寂的脸上,让满脑子各种吵闹的林越寂转移了注意。
天气终于放晴了啊。
阳光真好。
舟礼没有直接离开,反而开上了一条林越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
是去画室的路。
变化不大的街景不断地勾起林越寂的回忆,林越寂满脸问号:“不是回去吗?”
舟礼:“先吃饭。”
刚刚急着收拾东西离开,林越寂的确已经隔了快十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她的确是快饿死了。
舟礼开着车到了他们画室附近的商场,比起三年前它崭新时尚的模样,现在已经被街对面新开的购物中心抢占了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