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到蔡太师竟会经过此处。”不知是不是之前被沈琪的话呛出了几分火气,利小吉的声音很冷,“这是金风细雨楼的内部事务,相信太师不会插手。”
“若真是如此,我自然不会插手。”
轿中的人传出声音,那声音宽和儒雅,让人听之便心生好感,当今天子喜好书画,身为天子近臣,蔡京的书法自是颇有造诣,也因此民间对其评价虽然不太好,但单从气质表象去看,却挑不出什么错处。
车帘未被掀开,只听得老者的声音淡然道:“可这位姑娘真的是你们金风细雨楼的人吗?”
在这辆轿子停下时,沈琪便环抱着手臂老神在在地四处打量。
她先看了一眼那从木柴里跳出的男子,又看了一眼水里冒出的人,发觉这二人依稀在白楼见过,看来这几人全都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无误了。
然后她又看向那几个护卫,说实话,他们实在不像是护卫,没有统一的服饰,有的胖极,有的瘦极,有个人甚至连脸都不露,带着个像是逛灯会时用的山水面谱。
比起朝廷中的人,他们更像是那些江湖传言里极具特色的江湖强者。
并不是有特色的人才强,而是强者自形成了一种特色。
这些人无疑都是后者。
而最吸引沈琪瞩目的,是一个在最后方,最不引人注目的,最普通的男人。
他的容貌并不好看,气质更是阴鹜,在她看向他的一瞬间,对方便敏锐的回看了过来。
那目光粘腻如蛇。
沈琪于是便迅速的别开眼,好嘛,即便这人身上带着凌厉的剑气,也定然不是个讨喜的剑客。
也正是这时,蔡京刚刚抛出了疑问。
沈琪于是迅速道:“我可从没承认过我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哦。”车帘里似有一双含笑的眸看向她,然后转开,蔡京的声音陡然开始低沉,就如同一个不怒自威的长者,“既然这位姑娘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人,那便称不上是内部争斗,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舞刀弄枪,未免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哦豁!
沈琪抱臂看戏,金风细雨楼跟六分半堂决战那日怎么没有朝廷的人批评,现在这位蔡太师倒是颇有威严了起来。
不过对方看起来似乎是来帮她的,所以沈琪也仅仅是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下。
金风细雨楼的这几位自然不敢跟蔡京呛声,一番好戏过后,那几人灰溜溜的离开,只是离开前,利小吉仍不解气道:“若不是有蔡太师保你……”
话语未尽,那水中跃出的人已用眼神堵住了他的话。
待那几人离去,蔡京的马车便慢悠悠地驰到了近前,那儒雅宽和的声音从帘内传出:“姑娘可还好?”
沈琪:“我很好。”
车内沉默了片刻,蔡太师道:“金风细雨楼的人恐不会善罢甘休,姑娘可到我府中暂时躲避。不管是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都不过是江湖势力而已,他们还不敢对朝廷中人动手。”
“哦,谢谢,不过不用了。”沈琪有些心不在焉道,然后不顾对方的反应,径直转身轻身离去。
无人拦她,也无人准备拦她。
马车内,蔡京的神情沉沉。
其实沈琪本是不介意跟这个似乎有所图的人聊上一会儿的,但是就在刚才,她收到了一个信息。
林秋:“我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心累,我恨小黑屋。
小黑屋卡崩了,为了找回存稿耗费了二十多分钟,然后我这期榜单就这么over了。下周要掉入黑名单了。
以后再用小黑屋我就是小狗!
我发誓!
第102章 锻骨
前几日林秋才说狄飞惊为她找了许多病患, 置身六分半堂犹如置身天堂,为何又突然说要离开?
读取完一个个接连不断的语音条,沈琪终于明白了缘由,说到底, 还是她那张令花容失色的容貌惹得祸。
百姓之间妄议朝政, 但是不议朝政, 不代表人们对朝廷之事一无所知,宋徽宗赵佶有一位江湖红颜这件事其实已不是个秘密。徽宗爱字爱话亦爱美人, 常常微服乔装与青楼名妓李师师相会。
而林秋虽受六分半堂保护,却不代表她的行动完全受限, 偶尔还是可以在重重护卫下溜出去散个心。
于是锦色薄帘微掀, 白衣如云,容姿倾城的女子,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入了某个多情帝王心里。
据说赵佶已下令让人调查她的身份, 六分半堂如今依附蔡京, 蔡京稍微帮忙遮掩了一下, 但是帝命难违, 他能遮掩一日,却遮掩不了太久。
所以林秋要走。
但是走之前,她要把自己留在这里最想要做的事给结了解, 那就是为狄飞惊做手术治好他的颈骨。
在面对‘手术’这个问题上,‘低首神龙’快要改名为‘摇首神龙’了,不过这一次, 一向随和的女子再也不准备迁就。
“你的病这世间只有我能治。我知道六分半堂一直在暗中调查我和沈琪的来历,我们既然能让你们毫无察觉的来,就能让你们毫不察觉的走。”
木屋内,药香氤氲, 这是给‘后会有期’的药,最后一剂药之后,被‘诡丽八尺门’的藕粉蹉跎多年的老者就能永远摆脱痛苦,大摇大摆地行走在阳光之下。
而作为六分半堂最重要的长老,‘后会有期’自然也能拿到‘一支毒锈’。
在赵佶派人查她的消息传来后,林秋就以最后一剂药为条件,向‘后会有期’索取了‘一支毒锈’。
所以她现在所有的任务已经完成,她随时可以走。
她不走,不仅是因为狄飞惊的病吸引了她,更是因为,她不忍心让这样一个集世间所有美好的男子永远变成一个残废。
烟雾模糊了面庞,狄飞惊垂着首站了起来,他的视线掠过一旁的桌上,那上面是摆的满满当当的木雕模型,每一个都是颈骨模样。
每做一次,林秋都会找他摸骨,虔诚的,认真的,甚至那双总是随和淡笑的眸中会露出一种疼惜之色。
现在她仍在笑,苦笑。
医者医人,医者仁心,何时起,病人求医竟成了医者求病人?
狄飞惊忽然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向林秋,凝定明冽的眸定定地瞧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在动作落下的瞬间,林秋展颜笑开,黛眉清眸,笑靥如花,烟雾缭绕,那面目却清晰地印在了心间。
怨不得赵佶会对她一见钟情。
狄飞惊的心中又闪出那张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面庞,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叹气。
他是习惯忍耐的人,在雷损在时,除了雷损,他一直都是沉默着隐藏着,忍耐着自己,用那双凝定的眸默默观察着这江湖局势,直到雷损死去,他却未曾改变,只是效忠的对象转为了雷纯。
而为了培养雷纯,他提出见解的时候反而更少,因为他希望雷纯能真正成为一个能做出正确决断的总堂主。
所以他更沉默,更垂首,更忍耐,更……爱。
但是不知为何,此刻他在林秋跟前,很想叹气,便叹了气。
他叹了口气,然后道:“你走的时候,我去送你。”
林秋笑着道:“可我怕会吓到你,我离开的方式有些特殊?”
“有多特殊?”
氤氲在药香中的女子抬手束起纯白衣袖,将已经沸腾的药盅拿到托盘中,然后低眸沉吟了片刻,道:“到时你来送我,就会知道有多特殊了。”
这话便是同意他送她离开了。
狄飞惊不再言语,林秋行事一向果断,既然决定离开,她便决定马上做手术,只是现在还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狄飞惊无法抬头是因为颈部少了一根骨头,若想让他能抬起头,就需要用一块契合的颈骨去填补,所以她需要锻骨的人。
六分半堂不是没有能锻造的人,但是既然她要离开,离开前做的手术,自然要是最完美的手术。
所以锻造的人,也应当是最适合的人。
最适合的人就是沈琪。
她不仅有最精湛的锻造技艺,还有最好的材料。
白雪苍茫的天地间,一身红衣的女子原本的路径陡然一转,此时又开始下雪。
或许这是初春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雪。
红色的纸伞在纯白的天色中展开,伞上的墨梅是新画的,雪落梅上,染出湿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