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心理健康正常的母亲, 怎么可能享受孩子生病的痛苦, 怎么可能每天给孩子洗脑, 让他相信自己只配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
允梦泽所听到的奇怪的声音, 都是心理防御机制产生的幻觉,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一旦意识到别人对自己有好感、想要接近自己,就会开始抵触和排斥。因为母亲去世的刺激,他更是进而陷入幻觉以说服自己去拒绝来自任何人的爱意。
朱晓楠说得对,他是医者不自医,一直以来用假象懵逼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相信从未受到过来自母亲的伤害,甘愿活在因之产生的幻觉中消极抵抗爱与被爱,以至于错过了与她、与自己和解的机会。
如果不是封东岳来到他身边,将他从虚妄的梦中唤醒,他可能永远都不会认清事实。
方主任:“在清楚自己的状况后,现在是什么感觉,放松,还是依然存有顾虑,会对重新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感到恐慌不安吗?”
“其实我现在并不知道确切的感觉,”允梦泽实话实说,“我自己也在寻找答案。”
心理治疗是根治PTSD最有效的方法,鉴于允梦泽有轻微的幻觉,方主任建议他用药配合。允梦泽也认为药物和心理治疗联合是最好的选择,于是给自己开了瓶帕罗西汀。
晚上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家,允梦泽吃了药,并记录下服药日期。他看了看智脑,想起应该问问封东岳明早想吃什么,刚点开微信,封东岳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吃过晚饭了吗?明早吃什么,我去餐厅买好之后去找你。】
允梦泽坐在沙发上踩着茶几,回复说:【吃过晚饭了。明早我买早餐吧,让你尝尝职工食堂大妈的手艺。你想吃什么?】
封东岳坐在窗边的沙发椅中,伴着温暖的钓鱼灯光线,特别想说“我想吃你”。但对于他来说,发骚这种事顶多就是在心里挠一挠,落实在行动上却隐晦得不得了:
【有蒸饺吗,很久没吃了,特别想念它的味道。】
允梦泽回复:【小意思,满足你。其他还有特别想吃的吗?】
封东岳:【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可以。】
允梦泽看着屏幕上的字,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心里仿佛生出一种奇特的生物,像植物一样在某种奇妙的心情浇灌下生长出美丽的形态,又像动物一样在同样的心情中翻滚撒欢儿。
自己在虚拟的精神世界里的时候,一定经常是这样难以形容的感觉,在愉悦的同时,潜意识里还有一种对于儿时受到的精神虐待所产生的反抗的、叛逆的快感。
两人说了些没营养的话,直到该睡觉了,才互道晚安,约好明天见。
允梦泽一夜好梦,早上神清气爽地醒来,给自己换好膏药贴,洗漱一番便去了疗养院。他在食堂买了豆浆、小米粥、蒸饺、油条、咸蛋和几个爽口小菜,大包小包地提着赶赴清晨的约会。
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早,可是到了那里发现封东岳已经在等着了。
封东岳就像前几次那样,沉静地坐在长椅上,神情专注地折纸。普普通通的薄薄纸片,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变化着形状,不到最后一步,不知道它最终的模样。
允梦泽丝毫不怀疑封东岳对自己的感情,可他是那么敏感又敏锐,总能察觉到别人对自己的好感,怎么会被封东岳蒙骗了过去?
此刻允梦泽才想到封东岳在自己面前为什么总是折纸,封东岳是在用这种方式控制内心的情绪和感情,把所有的秘密都折进了小小的纸张里,然后亲手交给他,让他保管自己的心事。
“早。”允梦泽走过去,在封东岳身边坐下,把餐盒放在两人中间,一个个拿出来打开,“等了很久吗?”
封东岳:“没有,刚来。”
只是坐了近半小时而已,他想早一点到,早一点见到允梦泽。他把手里的折纸递到允梦泽面前,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这次的折纸是个水瓶。允梦泽接过来说:“谢谢,我看我很快就要达成成就了。”
封东岳挑挑眉:“什么成就?”
“集成十二星座折纸的成就。”允梦泽笑着把筷子交给他,“趁热吃吧。”
早上的院子里很安静,尤其是这个树丛掩映的角落。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只时不时关心对方有没有吃好。封东岳虽然在吃蒸饺,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身边的人。
昨晚可能是太兴奋,他没有睡好。躺在床上翻开两人的聊天记录,封东岳觉得自己说了一辈子最多的废话。现在允梦泽就在面前,他依然不知怎样把难以言说的情感传递给允梦泽。
漫不经心的话语和浅尝辄止的触碰不足以解渴,不论他平时在别人面前有多么成功多么伟大,在允梦泽面前他的大脑早已死掉,只有心脏在卖力搏动,不断倾诉内心的非分之想。
他想念允梦泽的吻,想得心脏在发烧。可除了盯着允梦泽的嘴唇,他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暴露了藏在心中的野兽,吓跑林间温润的小鹿。
“你把蒸饺都吃了?”允梦泽看看封东岳手里空空的餐盒,遗憾地说,“我没有在食堂吃过蒸饺,本来还想尝尝的。”
封东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把一盒蒸饺都吃光了,他只顾着想允梦泽了。第一次约会就表现不佳,这让一向对自己要求甚高的封总情何以堪?
“我现在再去买一份。”
封东岳正从长椅上站起来,允梦泽突然抓住了他一侧衣领,用力往自己身前拉过来。封东岳顺势俯下身,还没等反应过来,竟猝不及防地得到了一个柔柔的吻。
允梦泽亲了他一口,舌尖轻轻从他唇上扫过,然后认认真真地品了品,说:“尝到了,味道不错,等一会儿我去朋友圈给食堂大妈点赞。”
封东岳什么都没听到,他down机了。
允梦泽被他逗笑,放下筷子说:“你一直盯着我,不知道你吃的是饺子还是我。”
封东岳抿了抿残留湿润感的嘴唇,既然已经被允梦泽发现,索性诚恳地承认说:“其实是想吻你。”
“以后无论有什么想法或心情,都可以告诉我,”允梦泽顿了顿,补充说,“不是以病人对医生发泄心情的方式,而是对相互信任的恋人倾诉。”
封东岳紧紧握住允梦泽的手,说:“好。”
他其实很想对允梦泽说同样的话,让允梦泽也对他敞开心扉。他想了解允梦泽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包括一直以来折磨着允梦泽的噩梦。可他担心一旦开口,会破坏这样美好的气氛,再度吓到允梦泽。
他可以把所有的情绪都折成折纸,却无法把爱情也折成想要的模样。但就算允梦泽是一个未知数,他依然愿意赌上一切、拼尽全力。
他心底涌起一片汪洋的柔情,淹没了所有对允梦泽过去的疑惑,只享受当下的愉悦心情。
允梦泽晃了晃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下巴朝餐盒点了点:“赶快吃饭。”
“好。”封东岳还是少言寡语,可他没有放开允梦泽的手,而是用左手笨拙地拿起筷子,继续吃早餐。毕竟不是惯用手,用起筷子来别扭得很,总是夹到一半就掉回去。
允梦泽忍俊不禁:“你这样什么时候能吃饱啊?”
“没关系,”封东岳满不在乎地继续尝试,“就当是学习新技能了,以后也能用得上。”
总之,他就是不想放开允梦泽的手。
允梦泽率先吃完早餐,饶有兴味地看封东岳练习左手,顺口提起了过几天的社会献爱心活动:“你要不要参加?”
封东岳正专注地跟一片小黄瓜搏斗:“具体要做什么?”
允梦泽:“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安排一些病情比较轻微的患者,跟义务劳动的人互动一下,一起聊聊天、洗洗衣服做做饭之类的。帝岳集团不是有相关的基金会吗,所以我问问你要不要露个脸。”
“你在场的话,我当然要参加。”封东岳不是喜欢作秀的人,他只想跟允梦泽一起聊聊天、洗洗衣服做做饭。他终于击败了不听话的黄瓜片,夹起来送到允梦泽嘴边。
允梦泽笑着吃了被戳烂的黄瓜片。早餐全部吃完,只剩了一点粥。看看时间,也该结束秘密约会去上班了。两人把餐盒收拾好丢进垃圾箱,互相道别之后,一个回了A区,一个去了办公楼。相反的方向,相同的心情,彼此的脸上都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好像偷偷吃到小鱼干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