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舞!
烟一般朦胧、雾一般轻柔的罗网上,明亮的剑身、如雪的剑尖,发着水波般的光。在众人的目光中,秋晓云纤长苗条的身躯犹如被空气托住了似的停在半空,从容不迫地舒展出优美的姿态,酷似佛寺壁画中凌空飞翔的飞天,从扬起的衣角到绷直的足尖,都仿佛有天地间无声的韵律应和着。
烟罗那如流水一般连绵不绝的“势”被秋晓云冲断,而在魏无花尚未转换变化将之再接起来时,秋晓云一剑正点在这一断点上,就象点住蛇的七寸一般,制死了烟罗的所有变化!
这一招出手,所有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在场宾客无一不是武林大家,秋晓云这招不守反攻,借魏无花运烟罗之力而凌空反制,真正是险到极点却又妙到毫巅,烟罗柔不可守,两方僵持下去,只要魏无花无力再支撑烟罗,秋晓云的剑便会顺势而下,趁虚而入,魏无花必败无疑!
每个人的心中都不由兴奋起来,他们的生死,全在这一战的结果上,在认为必死无疑的状况下,竟又看到生的希望,饶是众人都曾历尽艰险,仍抑制不住激动心情。
但他们忘了大厅里除了魏无花外,还有她剩下的二十个心腹亲信。
魏无花与秋晓云两相僵持,她的手下们不敢轻易下场插手,但暗器就另当别论了。
看出主子情况不妙,无数暗器象雨点一样飞向秋晓云。飞针飞刀飞蝗石、毒砂毒弩毒藜蒺,还有透骨钉、铁莲子等等,有些暗器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如果秋晓云要躲避或击落暗器,其力必分、其势必弱,魏无花的烟罗顺势而上,立刻就能要了她的命,但她如果不躲,也立刻就会变成个大刺猬。
许多人禁不住失声惊呼,只恨自己不能扑上去帮秋晓云挡住,希望之后的巨大绝望比一开始就失望更令人无法承受!
但就在这满天暗器如雨中,秋晓云却忽然不见了。
——在所有人眼中马上就要被射成刺猬时,转瞬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柄剑。
烟罗是轻飘柔软之物,与对手硬碰硬乃是大忌,因为持烟罗的她在兵器上注入的内力必须比对手更多才能相持下去,但魏无花偏偏被秋晓云逼到了不得不硬较内力的地步,而正当她眼见部下帮忙以暗器夹击,所以加注内力想要将秋晓云一举攻杀时,秋晓云却忽然不见了,施与在那柄剑的力量也突然消失了,她鼓足全力与之相较的对手突然成了空的!
以魏无花的内力,蓄力一击何止千斤!
而千斤之力击空,又会是怎样的后果?
当魏无花发觉自己发出的内力竟没有丝毫着力之处,这庞大的力量竟打空之时,收力已来不及,只觉全身空荡荡地仿佛全被掏空了一般,身外巨大的力猛然挤压而来,魏无花此刻空虚的身体又怎么能抵挡?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些如暴雨般的暗器全被烟罗荡起的急劲气流卷了开去,而那原本会变成刺猬的人却出现在魏无花身后,三根纤长的手指,挟住了魏无花的咽喉。
一个使剑的高手,当然要有一双非常有力、非常稳定、而且非常灵巧的手,虽然此刻这只手上没有剑,但任何人丝毫也不怀疑它可以把一个人的咽喉顷刻捏碎的能力。
遁若飘风、击若雷电。
如果说魏无花的烟罗是天下至阴至柔,那秋晓云的武功就到了天下至巧至轻的极峰。
“咳咳。”魏无花咳了两声,吐出口中余血,哑声道:“好剑法!好轻功!”
“过奖。”秋晓云的声音幽远如叹息,魏无花背着她,看不见她嘴角垂下的血丝,想要从魏无花那强大的气机下如蜻蜓点水般不惊涟漪、不沾分毫地离开,当今之世也没几个人能轻松做到。
她不得不弃了她的剑,避过烟罗受气机牵引顺着她的退势追袭,但硬行切断自身注于剑上的内力、又提全力以最快的速度移到魏无花身后,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作用于自身,仍然令她受了重伤。
秋晓云制住了魏无花的要害,并且拿她的身体当挡箭牌,魏无花那些手下自然是无可奈何,不敢再动手,秋晓云道:“魏无花,现在穷途末路的你,能不能告诉那另一人是谁了呢?”
花落花开(下)
魏无花道:“我早说过不会告诉你。”
秋晓云淡淡道:“你说那话时以为自己处于优势,而人在生死关头,往往会改变主意。”
魏无花冷嘲:“现在论胜负,为时过早吧?我虽然落在你手,可我的手下还在,你敢伤我一分一毫,她们就砍下这里一个人的脑袋!”
秋晓云的目光扫过这间宴客大厅,魏无花的手下已经散入众宾客座间,将手中的兵器架在离自己最近的客人的脖子上,这些人中毒一动也不能动,只要秋晓云稍有异动,别说砍下一个人的脑袋,就是砍下二十颗脑袋都没问题。
“看来这里用不着咱们了呢,早知道就不赶那么急了。”
众人随声看去,一人懒懒散散地倚在厅门边,意态狂狷、笑声朗然,另一人站在一旁,手抚前胸,似因急骤运动而平复喘息,望着魏无花的目光里是实实在在的惊讶。
秋晓云微笑,“不,你们来得正好。”她知道他们为了来这里一定费尽艰辛、惊险无比,目光落在毕连天溅了点点血迹的衣衫上时,从来都波澜不惊的眼神泛起了一丝涟漪。
萧独飞的眼光在魏无花手下那二十个人身上打了个转,而后冲魏无花一笑,“这位夫人怎么称呼?居然请得动‘东西双刀’?”
回答他的是秋晓云:“大名鼎鼎的多愁夫人。”
毕连天倒吸一口冷气,他与韩裁玉自小相识,和这位韩夫人相处来往也有十几年,想不到那位江湖大大有名的魔女竟曾和自己离得这么近。
魏无花厉声道:“毕连天!你今天帮着秋晓云,以后一定会后悔!”
毕连天冷冷道:“在下行事,从不追悔。”
秋晓云突然放手把魏无花甩到地上,甚至连穴道都没点,魏无花一惊之后又一喜,但立刻发现自己也象中了散功酥骨毒的那些宾客一样,一动也不动了!她大惊之下急忙向自己的手下望去,发现她们的身形都摇摇欲坠,“你们用毒?”
“正宗雾灵宫的‘清风散’。”萧独飞对她微笑,“无色无味无嗅,随风而散,沾肤即起效,比你那一定要加在茶水才有用的‘散功酥’强多了吧?”
魏无花怒气填膺,几欲昏去,眼睁睁看着萧独飞为众多宾客解了毒,眼睁睁看着自己仅剩的心腹手下被押下,眼睁睁看着满面羞愧的丈夫强拉着神情不舍的儿子退出厅堂……眼睁睁看着秋晓云、萧独飞、毕连天他们三个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秋晓云道:“魏无花,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无花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突地放声大笑,“我恣意半生,想不到竟被人算计、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但是你们的下场一定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她的笑声倏然停顿,一缕黑血划过唇角。
她疯狂的笑声余音袅袅,合不上的双眼里满是狠毒狡黠之色,毕连天目光落在她脸上,竟不由得打个冷颤,这笑声、这面容,都仿佛与临死时的小桃母亲重合在一起,她们的诅咒也是何其地相似!
秋晓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柔和得仿佛风在轻诉:“你伤势怎么样?”
毕连天抬起头,正望进秋晓云幽沉如秋日湖水的眼睛,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这一池幽水中,再也捞不起了……
东方世家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秋晓云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将养内伤。
虽然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却已不是同一个小院。
冷冷清清的星光,冷冷清清的小院,白日的喧嚣已全部沉淀。
秋晓云立在夜色里,立在院角新栽的一丛玫瑰花旁。
玫瑰开得很艳。比人还艳。
但毕连天的目光却一直停在秋晓云身上。
秋晓云道:“你这么晚把我叫出来,不会是为了这么看着我直到天亮吧?”
毕连天叹息一声,“晓云,你如此聪明,难道真的猜不出?”
秋晓云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但毕连天却瞧见她脖颈侧的血管猛地迸跳凸起。
——虽然只有微淡的星光,但以毕连天的眼力来说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