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晓云没有再动。
窗外的人也没有继续追击,剑势仍保持着原样,似乎凝结在了空气中。拿剑的手也仿佛凝结在了空气中。
秋晓云看着这只手,这只手很稳定很干净,指修剪得非常整齐圆润,手指有力,握剑的姿态绝对准确。
窗外人开口道:“你是秋晓云?”
秋晓云道:“正是,你没找错人。”
窗外人道:“你怎么发现我躲在窗外打算刺杀你的?”
秋晓云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四十年前与司徒明月齐名、并称为‘花好月圆’的慕惜花?”
窗外人道:“正是,你是如何猜到的?”
秋晓云道:“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似是各种各样的花混在一起发出的香气,这个小客店连一株花儿也没有,除了平生不离花丛的慕惜花,谁身上有这么浓的百花之香?”
慕惜花叹道:“这么说你刚才心生警意,并不是感觉到我的杀气,而是闻到了花香。”
秋晓云道:“你是个一流高手,不到发出致命一击时岂会散发杀气?即使有那么一点儿,我初出江湖,又怎么感觉得到?”
慕惜花叹息道:“只可惜我的飘香剑法要在百花丛中练,以至全身都沾满香气,洗了三次澡居然都没洗掉,还是让你闻出来了。一剑不中,你已心生防备,只能等下一次了。”
随着话声,剑收了回去。
突然一声巨响,秋晓云面前的墙壁被击出一个大洞,一柄剑在飞扬的尘土中毒蛇般刺了过来!
——我今夜是来杀你的。
——刚才那一剑没中,你心中有了警惕,但我用话让你放松了警惕,你的精神已经松懈。
——这是个好机会,这个机会是我制造的,我一定要把握住,绝不错过!
这些话慕惜花没有说出来,但秋晓云却完全了解,因为她根本就不信慕惜花刚才说的任何话。
慕惜花剑气如虹,剑光已将秋晓云前后左右的退路完全封死。秋晓云冲天而起!
她冲开屋瓦,落到院中,落地时剑已出鞘。
剑光追袭而来,变幻如彩虹、绚丽如繁花,将秋晓云裹在当中。落英缤纷,飘洒如雨。
秋晓云的剑也刺出。却宛如高远的天空飘过一抹流云,宛如苍茫的原野轻轻过一阵微风,清淡到极点,也自然到极点。
那如百花盛开般的绚丽竟被这轻淡随意的一剑所破,花雨顿时变成了血雨。
慕惜花心口中剑,倒于落血如花的血雨中。
秋晓云望着慕惜花的尸身,不由得想到与他齐名的司徒明月,这两人一代剑豪,却落得这样下场,禁不住悠悠一叹:“一世英雄,短如春梦……”
忽然有人笑道:“秋晓云姑娘年纪轻轻,怎么会说出象老头子一样的泄气话?”
秋晓云吃了一惊,以她的耳力,竟未发现有人接近她五丈之内!
一个人自暗处负手走出,长得很是潇洒俊秀,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梁上君?”秋晓云愣了愣,“你不是和萧独飞回雾灵宫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梁上君反问:“你怎么没和毕连天在一起?”
秋晓云把以身做诱铒的事一说,梁上君道:“毕连天怎么这么糊涂?居然答应了你?你知不知道在慕惜花到你窗下时,十一名暗器高手已经围住了这家小客栈?如果慕惜花行刺不成,你就会成这不下五百件暗哭器的活靶子!”
秋晓云身形一飘,已上了墙头,客栈的小院四周果然躺着十一具黑衣人的尸体,秋晓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人一下子割断了喉咙,看那些死人的手掌与手腕,的确都是发射暗器的高手。
冷汗霎时浸透了秋晓云的衣衫,刚才她的注意力全在慕惜花身上,根本没察觉到院子四周有人潜伏,而慕惜花倒下时正是她精神最松懈、注意力最弱的时候,五百多件暗器一定能将她变成名副其实的刺猬!
梁上君来到她身边笑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该不该谢我?”
秋晓云已经冷静下来,回眸一笑,“那你说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梁上君道:“你赶快去找毕连天,一步也不要离开他,就算谢了我了。”
秋晓云摇头道:“不行。”
梁上君道:“以你的江湖经验,不出三天就得送命,我也不能总在暗中护着你。”
秋晓云道:“你不护我,自然还会有别人护我的。”
梁上君一愣,“谁?”
秋晓云道:“不知道,也许张三,也许李四,反正到时候有人帮我就行了,我小时候算命的就给我看过相,说我运气特别好,常有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梁上君叹了口气,揉揉眉头,“说吧,你倒底要怎样才肯去找毕连天?”
秋晓云嫣然一笑,“请你告诉我到哪儿能找到纪凤姑。”
梁上君苦笑,“我辛辛苦苦救了你,却反被你要挟,这是什么道理?”
秋晓云道:“你和萧独飞是好朋友,应该知道点儿消息吧?”
梁上君叹道:“你为什么不去瘦西湖碰碰运气?”
秋晓云眼睛一亮,“扬州的瘦西湖?”
梁上君叹道:“不错,不过,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是我指点你的。另外,你可别把纪凤姑杀了,萧独飞留着她还有用。”
秋晓云笑道:“如果我侥幸赢了,自然会将她活着送到萧宫主面前,现在你该告诉我毕连天在哪里了。”
梁上君道:“他在去扬州的路上。”
秋晓云一愣,“难道他也知道纪凤姑在瘦西湖了?”
梁上君道:“不是,只因他的一位红颜知己聂幽梦住在扬州,而且聂幽梦的老爹聂九疑号称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人。”
一画卷山河(上)
秋晓云策马徐行,但神思却在远方。
自从东方世家生变以来,她就觉得很累,身心都累。
唉,江湖,没完没了的凶杀,无穷无尽的恩怨。
以她的武功不难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但她却不想过这种时时刻刻都紧张着自己生命的日子,但她现在却非过不可。她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也很想有棵大树能让她依靠歇息,然而她的责任之重,风雨必猛,偌大的江湖有谁能挡得住向她袭来的风雨?
——即使有,也未必肯为她遮挡。
忽然,她听到一声稚嫩的惊呼!
秋晓云悚然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的马不知何时已经偏离官道,走入荒野,而马蹄正朝一个小男孩踏下,眼看马蹄就要踢到男孩的胸膛!
剑光一闪,马蹄断落。
喷洒的鲜血溅了小男孩一身,小男孩惊呼一声,本已坐起又摔了下去。
马疼得长声嘶鸣,人立而起,随后砰然倒地,砸起一阵灰尘,秋晓云已经一把抓起小男孩到了安全地带。仔细一看,秋晓云发现这个男孩前额宽阔饱满、鼻梁垂直高挺、眼睛漆黑明亮,一副聪慧早熟的样子,心里不禁暗吃一惊,发知这个男孩长大后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这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秋晓云越看越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
小男孩被吓得苍白的脸色很快又红润起来,脸上惊慌的神色消失,看着那匹残废了的马,眼底有一抹歉意,“对不起。”
秋晓云道:“错不在你,是我没经心,差点儿让马踩到你,也是我骑术不精,除了砍断马蹄,没别的办法能阻止它踩到你。人总比马重要得多。”
男孩叹道:“可这匹马也有生命啊。”
秋晓云心中微惊,竟不敢以对待幼童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孩子,“如果换成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男孩想了想,“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也只好砍断马蹄,尽管这么做对马很不公平,但为了救人,我也只能这么做。”
秋晓云惊讶了,这孩子的言语态度决不是象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应该有的。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
男孩道:“我叫梦儿,没有家。”
秋晓云笑道:“一个没有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衣服?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梦儿低下头不说话。
秋晓云道:“你是乖乖告诉我家在哪儿让我把你送回去呢?还是要我把你送到官府,让官府找到你爹娘,把你领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