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别走。"遥翔大喊,忘记了隐藏的危机,忘记了耳鼓中萦绕的声音,忘记了身前身后旋转的人影,急急追着那光亮而去。迈出第三步,就觉脚下一空,身子掉下无底深渊,不断的往下沉,往下沉……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然张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有人影在晃动,耳边缥缈的听到人声:"醒了,醒了,爷醒了。"身上像破败的机器,每一寸都不听使唤。
视线在片刻后变得清晰,他看到渠太医上前来搭他的脉搏,温和的问:"王爷,您觉得如何?""还好。"他吃力的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的像蚊子叫。
渠太医回头道:"没事了,醒来就没事了。"他的目光移到太医身后,看到了星儿、管家、遥隆、遥括和另外几位太医,听得遥隆的声音道:"来人,赶快进宫将喜讯禀告皇上。"云霓呢?他是追着她醒来的,张开眼却看不到她。他的目光又重新扫视了一遍床前的几个人,越过遥隆和遥括时停顿了下,他们来干什么?像探视遥锐一样来幸灾乐祸的吗?看他们窃喜的样子,仿佛他再也起不了床似的。他目前无力思考这些,等身体好了,到朝堂上再与他们计较,他现在只想见云霓,问她为什么又流泪了,问她他昏倒前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
星儿见遥翔的目光一直在梭巡,上前来附在他耳边道:"爷,云霓姐姐照顾了您两天两夜,先去休息了。"遥翔松了口气,原来她是累了,不是对他漠不关心。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徘徊过一次,有些事情突然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有些感情突然变得异常强烈。如果立即会死,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江山么?皇位么?百姓疾苦么?都不是。他想见遥冲,想见父王,想云霓陪在他身边,听她脆如银铃的笑,看她流光溢彩的眼睛。为什么人总是在生死一瞬间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他微合双目,不理会遥隆虚情假意的问候,不理会渠太医唠唠叨叨的嘱咐,昏昏沉沉的又想睡,也许再次醒来就可以见到云霓了。
"各位先请回,让平王爷休息吧。"渠太医适时出声赶人,又摸了摸遥翔的脉搏,确定平稳才起身欲退下。
遥翔突然出声唤道:"渠太医,我得的是什么病?""呃……"太医犹豫不言。
遥翔笑道:"老太医不妨直说,即便是什么绝症,本王也可以坦然接受。"太医连忙道:"也并非如此严重,王爷患的是心力憔悴之症,只要安心静养就好。宫中府中补品甚多,只要王爷少操心,不激动,应当性命无虞。""心力憔悴,"遥翔低喃,心脏突然一阵抽搐,冷汗顺着苍白的脸侧滚下。
"王爷,"太医惊呼,上前握住他的手劝道:"您千万不要激动。""心力憔悴!"遥翔又重复一遍,待心上的刺痛渐缓,才茫然问道:"岂非等于今后再也不能上朝议政了?"太医见他神情不稳,婉转道:"要视情形而定,若王爷身体恢复的好,当还可以……"遥翔突然干笑两声道:"报应,报应。我为皇位之争,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到头来果然如三弟一般,竹篮打水一场空。"渠太医干枯的老眼忍不住湿了,劝道:"王爷,端王爷与您岂能相提并论?您十几年来为朝廷为百姓做的事,哪一件都可比明君圣主,如果可以,老臣愿意代王爷身受顽疾。"遥翔见他真切的神色,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我辅政十五年,虽未做过一天皇帝,但终究赢得今日的名声地位,此生也算无憾。""王爷。""你去吧。"他侧身闭目,不再说话,耳听得沉重的脚步声渐远,门被轻轻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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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滴湿冷的泪从颊边滑过,没入刚刚冷汗浸湿的地方。他抹过眼角,愣愣看着指尖上沾的水迹,哭了吗?原来自己还会流泪啊!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哭是为娘的死,第二次哭是为银月的死。这一次,为的是自己,为的是造化弄人。
温热的水滴不断落在脸上、手上,遥翔不由皱眉,男子汉大丈夫,眼泪怎么不断呢?随即惊觉不对,这眼泪不是自己的。他抬眼望去,见云霓站在床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晶莹的泪滴颗颗滚落,沾湿了面颊,沾湿了红唇,沾湿了他的手脸,沾湿了锦被,沾湿了他的心。
一股热气冲向眼角和喉头。
"傻丫头,"他心疼的微笑道:"别哭了,你再哭,爷的心又要疼了。"云霓急忙抹干眼泪,冰凉的小手放在他心口轻抚,仿佛这样就可以降低他的疼痛,低低柔柔的问:"爷可觉得好些了?"遥翔长长叹道:"你终于肯跟爷说话了。""爷,"她凄凄哀哀的唤一声,泪又涌出,扑到他身上喊:"云儿错了,云儿错了,云儿再也不跟爷赌气了。云儿今后时时刻刻支应着爷,时时刻刻对爷笑。"他低低道:"你这话可做得准?"她用力点头。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既然做得准,怎么还哭呢?来,笑一个给爷看。"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下。他大皱眉头,板起脸道:"难看。"她又试了几试,终究笑不出来,最后握着他的手道:"爷要云儿笑得好看,就快些养好身体。"他笑了,刮一下她红通通的鼻头:"又在利诱爷了?"挥手之间碰到她头上覆的轻纱。
难怪觉得她怪怪的,整个头发都用黑纱包了起来,看着怎么会不别扭?他挑眉道:"又不出门,戴这罗嗦的东西做什么?"云霓起身急躲,仍然慢了一步,被他抓住轻纱一角,借着她向后躲的力道,轻易扯了下来。
一头亮白的银丝在空中飞旋,衬得她憔悴的面容突然明艳,衬得她惊慌失措的眸子乌黑闪亮。他错愕的抓着那条轻纱,像被点了穴道,不会动了。她手忙脚乱的拢起发丝,徒劳的用双手遮掩,奈何两只手能够遮挡的有限,她低喊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云儿。"遥翔大喊,急着起身,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自己,整个从床榻滚落。
"爷,"云霓惊呼,急忙跑回来,跪在地上吃力的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
他一手攀着她的肩头,一手颤抖的抚过她的白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云儿,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头发怎么会?"她不敢接触他的目光,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好丑,急促而破碎的道:"爷,云儿先扶您回床上,地下凉,您的身子受不了。""别管他凉不凉的?"遥翔大喝,"告诉我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她偏过头,咬紧下唇,沉默了。
"云儿?"他小心翼翼的转过她的脸庞,眼里全是震惊与心疼,没有厌恶,没有嫌弃,颤声道:"是为我,是为我对吗?"她眨掉眼中的泪,突然好温柔好温柔的笑了,掬起他鬓边一绺灰白的发丝,轻声道:"云儿说过要做爷的红颜知己,这一头白发不是正与爷相配么?除非爷嫌它难看。"她年轻美丽的面孔上挂着浅笑,闪着泪光,在一头银白如瀑的发丝映衬下,说不出的妖冶诡异,说不出的苍凉凄美。
红颜知己呃!他猛地将她拥在怀里,抱的密密实实,紧的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沉痛的道:"我为朝政辛苦十五年,不过换得两鬓风霜,而你为我,居然一夜白头。我……"他的喉咙被涌起的热浪堵住,咸涩的水珠悄悄的一点一滴的浸润她的银丝。这是他第四次哭,这一次,是为了云霓,为了这个帮着她,守着他,疼着他,爱着他的女人。若在以往,一夜白头又如何?最多换得他片刻震惊罢了,而此时,他只想用整个后半生来回报她的深情。
他在她的明眸中搜寻到自己疲惫苍白的影子,深陷的眼睛里闪着不曾熟悉的柔光,像遥冲看柳惜颜的眼神。这就是"爱"吧!谁会想到,年仅三十一岁的人却有着尽五十岁的苍老?谁又知道,他的后半生还能看到几个清晨?这个时候才学会爱人,是不是太迟?这个时候才向她承诺一生一世的情誓,是不是太自私?即使迟了,他也不会放开她,他已经自私的毁了她的青春,那就不妨自私到底,霸占她的一生。
"云儿,"他低抵哑哑的开口,"你曾说过要伺候爷一辈子是吗?"她点头。有点疑惑,有点紧张,有点惶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冷硬绝情的话。
"现在依然没变么?"她再点头,虽然做不到无心无所求,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想离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