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朝凤(36)

文武百官则坐在两侧,面前有美酒佳肴享用,身旁有宫人侍女伺候着。

好一派君臣同乐,其乐融融,全然不是接见一国使臣应有的隆重场面。

此时,传唤官长喊一声:“宣——白堇使臣,觐——见——”

凤绿身着一袭紫色绸缎广袖长裙,不紧不慢走入大殿。拖地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紫白双色的白堇王族之花——殇芷,象征着她高贵的白堇王族身份。袖口镶着用银线绣作的凤翎,将她左肩上那朵紫色堇花衬托得愈发艳丽显眼。她面披白纱,显出一双清澈传神的紫眸,面纱下白皙的肌肤亦真亦幻。

三尺墨紫色的发丝盘作朝天髻,发间只斜簪一支银凤钗,钗上垂下银白色流苏,简洁而又不失高雅。

她第一眼望见的是坐在紫灼言左下手身着玄色朝服头戴鎏金发冠的梓翚。从她进殿起梓翚便眉头紧锁,梓翚对面的空座想必就是留给白堇使者的。继而,她看向高坐朝堂的紫灼言,紫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然而惊讶又瞬间化作了然。

果真是你。凤绿心想,随之俯身行礼,“白堇千宁,参见陛下。”

话音刚落,大殿瞬时鸦雀无声。

灼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随意问道“凤绿何在?”

“凤绿将军昨夜忽然旧病复发,几乎无法起身,无奈只好连夜动身回白堇医治,还望陛下恕将军不敬之罪。”

大殿上众臣纷纷开始低声议论。

“不是说病都好了吗?”

“就是啊!怎么说病就病了?”

“什么病非得回去治?连一声禀报都没有,对我紫宸大不敬啊!”

“简直不把紫宸放在眼里,我国威何在?”

“竖子太猖狂了——”

“况且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公主?千宁公主不是早被接进宫了吗?”

“谁知道呢!陛下行事向来莫测——”

“你是说,这是陛下的安——”

“小声点儿,我可什么都没说!”

……

未等灼风开口,木晔在一旁问道:“恕卑职冒犯,还请公主告知卑职半个月前被迎接进宫的又是何人呢?”

木晔说完,便见后殿一群侍女簇苏月走了出来。在众人不经意间,木晔低头向灼风耳语了几句。

苏月虽一袭粉色华服,却难掩憔悴的面容,一双眼睛明显有些红肿,擦再多胭脂水粉也难藏起。苏月见到凤绿,双眼又泛起了泪光。

凤绿心疼地望了苏月一眼,正色道:“这也正是千宁想问的。当时这位伴驾的苏月小姐身体不适,我便让她留在我的马车里休息,然后与凤绿将军同乘一辆马车。谁知到了祭城界内,陛下派的人直接迎了公主车驾,而后陛下又迟迟不召见我白菫使者,凤绿将军旧疾复发又为苦无机会澄清此事日夜忧思,我只得命她回白菫好好休养。”

凤绿娓娓继续道来,更是言辞中肯,情真意切:“千宁与苏月一处长大,姐妹情深,自小又学过些医理,还请陛下允许千宁为她把把脉,以求心安。”

灼风剑眉一挑,薄唇一勾,顺手将杯中酒饮尽,“既然误会已澄清,公主的身份又有左肩堇花纹身为证,是我紫宸招待不周全,请便。”

苏月微微踉跄地走向凤绿,凤绿连忙伸手扶住她,一手抚上苏月的哑穴。瞬息间,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苏月哑穴中抽出,又在凤绿指间消失不见。

苏月由于长久未能开口,声音变得沙哑,她艰涩地开口:“公、主,咳——我,我——”

“别开口了,好好休息。”凤绿轻声道。

说完便将苏月扶到那张空座位上坐下,自己复回到大殿中央。

“陛下,千宁此行的目的只有两个。”凤绿正色道。

灼风靠着王座扶手,右手斜支鬓角撑着头笑道:“公主且说来。”

“其一,我父王年高体弱,尚玄乃千宁王兄,白堇太子,自是要回白堇照料父王,主持大局。还望陛下成全我王兄的拳拳孝心。”

“公主说笑了,朕早已下旨为尚玄太子放行,想必此时他已在回白堇的路上了。那其二又是什么?”灼风无谓地说道。

凤绿不动声色,暗想:便宜你做个顺水人情了。

其实姚涅昨夜暗中与尚玄调换了身份,现下尚玄早已逃出祭城。今早姚涅在尚玄住处脱身之后,守卫才发现白堇太子失踪。想来,方才木晔与灼风耳语那几句便是关于此事,否则灼风怎会松口。

凤绿复道:“其二,千宁此行是代表白堇与紫宸联姻,以固两国邦交。”

“哦?”灼风来了些兴致,“公主既有此意,朕也许有些诚意。我紫宸的王侯将相任由公主挑选!”

凤绿未想灼风竟当众如此屈辱她!

凤绿瞥向梓翚,她看到他格外平静的英俊面容,刻意避开那灼人的目光。她收起思绪,微仰着头,自信地笑道,“千宁只嫁陛下。”

灼风玩味道:“朕后宫佳丽无数,生怕怠慢了公主而已。”

“陛下是觉得千宁无此资格入陛下的后宫吗?”凤绿双眉一挑,紫眸带着挑衅直望向灼风。

灼风自千宁踏进大殿的第一步起便已认出这是三方城的凉居士。天下间还有此人敢出此狂言,所以他不禁好奇起来,在觅凉榭化名为凉的白堇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对凤绿的挑衅不予回应,而是不紧不慢道:“那劳烦公主为朕说明一二,可好?”

凤绿伸手慢慢摘下面上白纱,眨眼间,殿内的光芒都黯淡下来,那不是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但那至尊的神采、流转的眸光展现了绝世的风华,耀眼得让旁人无法正视。她不去看灼风,而是走向梓翚,宛然一笑,“千宁借王爷佩剑一用。”

梓翚波澜不惊地将剑递过,自始至终未曾开口,他只是沉默,只是沉默,只是沉默,沉默。她是否懂?

手持北镇王的佩剑,凤绿道一句:“千宁献丑了。”

灼风冰川般肃杀的笑意里,如忽然开出蔷薇,诱惑而危险。

擎宇殿内,华美的剑舞曼妙空灵,轻盈翻飞的紫色身影化作飘渺的风在尽情流转,让人产生一种漫天飞花的错觉。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凤绿仿佛与镇魂剑化为一体,时而轻柔,时而沉重,时而迅疾,时而悠游。舞剑正酣处,凤绿的动作逐渐温柔缓和,变作缠绵的舞步,悠远似山涧清泉的歌声扬起:

“昨日繁花昨日歌,堇色醉尽红尘客。

碧水涵空风波恶,天下难得是舍得。”

好一个大气磅礴的情怀,好一段千回百转的柔情,好一个旷世难寻的女子!

时间随着凤绿的歌声戛然而止,大殿内仿佛依旧漫天飞舞着紫色的花瓣,扬扬洒洒,好像要坠落在谁的肩头。

突兀的掌声响起,打破了美好的幻境。灼风未及众人回过神,已大笑着开口道:“哈哈哈,好一个天下难的是舍得!公主的心意朕已收到。有此佳人,求之不得。公主回驿站稍作准备,明日朕就迎你进宫,择吉日再行大礼。”

灼风一手搂过早已面有妒色的桃夭,毫不避忌得对桃夭说:“小东西,吃醋了没?”

桃夭一阵娇嗔,白嫩的粉颊应景得布满绯云:“陛下就爱拿臣妾开玩笑。”

灼风起身搂着桃夭正离开,却蓦地一回头,挑逗般一笑:“公主,朕好像已经迫不及待了。哈哈哈——”

灼风的笑声在凤绿的耳边不断回荡,那狂妄傲慢的笑声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思绪,她知道,她已彻底被危险麻醉。

灼风离开之后,大殿中渐渐人声散去,来来去去的宫人侍女在收拾着一片狼藉的杯盘。

凤绿静静站着,梓翚静静坐着。

擎宇殿此刻陷入一种比沉默还沉默的沉默。

梓翚的目光仿若透过千山万水在凤绿的眼角的纠缠流连。

他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只觉心如荒草:好梦素来难长久,千杯难换彩云回。天下难得是舍得,凤绿,我们如何舍得,如何……原来,原来,今生你早已决定不牵我衣角,一齐面对这喧嚣的烽火狼烟了。

梓翚心如刀绞,痛得麻木了,心中不断重复着一句:我,要如何去成全你。

凤绿似乎读懂了他这一笑,她的双眸变作瞬间得到滋润的枯泉,这么多年来她头一回将悲伤化作两行清泪。

悲伤肆无忌惮地弥漫,像恣意疯长的野草,远远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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