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绿眼中一瞬间闪过不忍与心疼,星晓和苏月自小就来到她身边,虽是主仆关系但情同姐妹。
多年来,自己正是赖着她俩在生活起居上的悉心照料才能一心扑在家国大业上。如今,星晓自幼便是孤儿,无依无靠,而苏月替自己出访紫宸一行必是有陷,自己这碗汤药喝下后,倘若果真醒不来,苏月星晓怎么办?可如果再等下去,梓翚万一未能来得及赶回来,自己便魂归九泉,家国大业只得成为泡影。
自从遇见了梓翚,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是不是,不该改变最初的决定?自己七年前就不再顾忌自己的性命,可为什么现在却这般留恋?
凤绿心中五味杂陈,理不出思绪,唯有笑道:“傻星晓,不会的,我一定醒过来,还想要吃你做的菜呢。”凤绿顿了顿,“你出去吧,我不想你看着我睡着。”
“主子——我——”星晓的眼泪涌了出来,断了线的泪珠撒落。
凤绿拿过药,“好啦,去吧。”
星晓强忍着哭声,犹豫着点了点头,“嗯。”转身跑了出去。
荨翁叹了口气,“凤绿。”
“嗯。”
“狱心,虽说可以造成一种假死状态,但对于‘银姬’而言,也不过是多拖些时日,‘银姬’的蔓延速度我们根本无法估计。梓翚他——”
凤绿打断道:“凤绿知道。我们要相信他。”凤绿不光说着,她更在心里告诉自己,要相信梓翚,既然自己做了决定,就不要再怀疑。
荨翁望见凤绿眼中不可动摇的坚定,便道:“好。先喝下这碗狱心汤,我再帮你施针封住大穴稳定状态。”
凤绿仰头将墨红色的汤药一饮而尽,缓缓躺下。荨翁轻叹了口气,随即施针。
凤绿半阖着眼望着屋顶,药性发作的很快,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轻,视线愈来愈模糊。恍惚间,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位多年前被誉为北漠第一后的女子,在温柔地向她招手。那双凤绿幼时记忆里的紫水晶,有着倾诉不尽的柔情,那份似水的眸光像是在召唤:千宁,来,跟母后走。
对不起,母后,千宁不能。
凤绿苍白的唇挣扎着动了动,终究没有了声响,最后的意识消失殆尽。
一滴泛着银光的泪珠从她那桃花眼角沁出,小心地藏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第八日申时。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第九日,浑身狼狈的梓翚痴痴地站在药庐的篱笆外,就那么看着月光下的药庐,看着只有凤绿的屋子才透出的光亮。
此时此刻,他犹豫了,他清晰地得记得自己第六日亥时摘下那娇艳欲滴的玄芝花时内心那份狂喜,犹如天空中翻滚的云海,江河里奔腾的巨浪般汹涌袭来。
他也记得,在第七日子夜回程刚过半时他内心前所未有的焦灼与不安。
那种感觉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往回赶,无论自己的脚力有多好都来不及的念头将他置于熊熊烈焰中焚烧,直要将他裂成粉末。
他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等他,她不可以死。
站在药庐外,梓翚所有的情绪都化为虚有,烟消云散,这一份麻木的平静,让他害怕。
他害怕那个眉眼如画的女子唇畔难觅巧笑时的弧度。
他害怕那个心明如镜的佳人双眸褪去相望时的华彩。
他害怕那个翩若惊鸿的知音身影失却舞剑时的轻盈。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将他麻木的心绪吹醒,凤绿的声音渐渐清晰:
“我答应你。”
“在你回来之前一定不死。”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梓翚纵身一跃,已悄然落在凤绿屋外。门虚掩着,他伸手一推,“吱呀——”门悠闲地开启。
“回来了!”星晓一阵惊呼,一双疲惫的杏眼放出光亮来。
荨翁即刻放下手中的药典,起身急忙道:“星晓!把玄芷花碾碎,准备制解药——”说着,手边已传来一阵瓶瓶罐罐相碰撞的声音。
星晓连忙快步走近门口那颀长的身影,接过玄芷花,抬眼望了望梓翚,愣住。
梓翚原本英气逼人的面庞上双目深陷,墨瞳里布满血丝,青黑的胡渣布满他的下巴,几缕凌乱散落在耳鬓的黑发更使他显得落拓不堪。
星晓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竟有些结巴道:“你——你——没,没事吧?”
第17章 九死换一生
“星晓!还不快去!”荨翁微微喝道。
“好,好,我这就去。”星晓绕过梓翚,径直出了屋子。
梓翚走进屋内,那明亮的灯火照的他有些刺眼,不自觉地蹙眉。荨翁手头仍在不停捣药制药,瓶
瓶罐罐相撞击,变成了一种急促的频率。
荨翁看了一眼梓翚,开口催到:“你脸色太差,内息不稳。药柜第三层左手边数第七格里的珏神丹,你自己拿了服下。”
“老头子,她还有救么?”梓翚的语气一如往常,可他那变得沙哑的声音却带上了撕扯的感觉。只这一句,梓翚便觉得一股血腥在喉间翻涌。
“她一定要用狱心法,这样好留着一口气等你把玄芷花带回来。”
“狱心法?”梓翚想到了什么,“是《禁术》里的狱心法!”
“对——”
荨翁话音未落,梓翚已一个箭步冲向凤绿的里间,一把撩开门帘,愣愣得盯着陷入昏死状态的凤绿。
微弱的烛光下,榻上的女子蹙着眉,阖着眼,那诡异而妖冶的银色在她凝脂般的肌肤里泛滥,几乎寻不到一丝杂质。
半晌,梓翚开口:“看来就算解了毒,凤绿也未必醒的过来吧。”
“唉——,尽人事,听天命啊。”荨翁拿着手中的药材转身出了门,沉沉地叹道,“我制药去了,凤绿这里你就照看着。”
“好。”
梓翚自然地脱下满是伤痕的外套,边卷起袖口边走到水盆旁,小心翼翼地用手巾将满脸狼狈洗净,又不紧不慢地将散乱的发梳理好,才靠着塌沿坐下。
他缓缓一笑,那双黑水晶似要将所有的光亮都吸走:“你听好——”他顿了顿,“我已经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荨翁和星晓走进里间。星晓仔细地端着解药,丝毫不敢懈怠。夜里天气很冷,可她的额上却冒着细密的汗珠。
星晓将解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走上前将凤绿扶起来,未想用劲儿不对,双手吃重,凤绿的身子不稳又即刻摔下去。
“啊——”星晓惊得喊出了声。
梓翚急忙一把搂过凤绿,让她顺势倒在了自己的怀里。他抬头望着一脸紧张的星晓:“好了,没事儿。快喂她喝药吧。”
星晓感激地看了看梓翚,拿来解药,一勺一勺往凤绿嘴里送,可药被凤绿咽下的太少,大多还是流了出来。
“主子,主子,你倒是咽下去啊——”星晓跪在塌前,看着药又从凤绿嘴角流了出来,急得哭道,“咽、咽下去毒就解了”
梓翚看向荨翁:“她咽不下。”
荨翁白眉一皱:“不可能啊。狱心法虽会使人处在假死状态,但对于外界基本感知是不会完全消失的。除非——”
“她自己不愿意?”梓翚接道。
荨翁点点头:“如果她潜层意识里排斥解药,那我们再努力也是枉费工夫。”
梓翚望着怀里的人,嘴角勾起一抹撩人的弧度,“不会的,你不会。”
梓翚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告诉你,你是逃不掉的。你若是逃了,你的白堇子民怎么办呢?少了凤绿将军,本王的北镇军要踏平你白堇的土地还真是易如反掌呢!到时候,生灵涂炭,横尸遍野,你就是白堇的罪——人——”梓翚将“罪人”二字说得尤其重。
才说完,梓翚便劈手夺过星晓手里的药碗,一手捏起凤绿的下巴,将解药直往她嘴里灌,小声厉喝道:“喝下去!不然你就等着当白堇的千古罪人!”
凤绿的喉间微微一动,眨眼间,药已被悉数咽下。
“咽下去了!太,太好,真是——,好,太好了!” 星晓激动地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梓翚苦笑了笑,想起身让凤绿重新躺回榻上。刚要松开手,就感觉凤绿的身体如寒风中的枯叶般颤抖起来。
霎时,梓翚看见凤绿猛然双目圆睁,瞳孔骤然成了血红色。
“啊————”凤绿一声声嘶叫着,浑身血液像是被抽干一般,身体不停抽搐,如发狂的小兽痛苦而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