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我的妞儿(90)

我本以为我不说话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家住哪儿的。可是我错了。他们根据车牌号码,通过公安部门,很快摸清了我的底细。这没关系,我现在一无所有、两袖清风,找到了那个临时户口的暂居地又能怎么样。

你还有朋友吗?那天那个护士一边帮我换衣服一边问我。

说实话,我很想告诉她我还有一个朋友叫陈言。可我看不见她,我不知道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更不知道我告诉她陈言也在T城之后,医院会做出什么举动。

我想我是不能牵连陈言的。我现在是个残疾人,或者我的纱布拆除之后还会是个丑八怪。我怎么能去骚扰别人的生活呢。

我不能,坚决不能。

于是,我决定眼睛可以看见东西之前死不张口。

这里的空气很闷,透过厚厚的纱布,我依然可以闻得到医院里特有的那种味道。

我妈死的时候,我在殓尸房里曾经真切地闻过一次。我爸死的时候,我又闻过一次。这是第三次。我长久地浸泡在这种死亡的气味里,这是第三次。

……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给我重换纱布,让我露出眼睛可以看东西的那天,我艰难地张开久未说话的嘴巴,问道。

“说话啦,他说话啦——”护士兴高采烈地冲出病房。只一会儿工夫,床前就围了好几件白大褂。

“如果我一直不说话,你们会不会让我死在这儿?”我小声问道。

“不会,不会。”白大褂争先恐后地回答我。

“今天是正月初几?”

“已经过了正月了”,一个白大褂跟我说,“今天是2002年3月15日,农历二月初二。”

“你能动吗?”护士俯身问我。

“我试试。”我艰难地活动一下四肢,全身有种被拉紧的疼痛的感觉。

“我是不是毁容了?”我问道。其实我是笑着问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笑。呵呵,真可惜,我那么灿烂的笑容竟会捂在这么严实的纱布里面。

“植皮之后可以康复。”其中一个白大褂回答我。

“需要很多钱,对么?不要骗我,我没事儿,我不怕死。”

“是的,需要很多钱,可是你不会死”,护士面对我的镇静,有些慌张,“我们知道你是杭州人,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不是杭州人”,我纠正道,“户口是杭州的,可我是青岛人,我爸我妈死于两年前的车祸,他们春节之前出的意外,而我,春节之后。我是怎么进医院的?”我旋即又问,“撞我的那辆卡车呢?那个人呢?他怎么样?”

“他没事儿”,护士告诉我,是他送我进来的,而且所有的医疗费都是他付的。

“可不可以安排我见他?”

“你等着啊”,护士跑出去打电话。“他一会儿就到”,护士打完电话会来,“之前还他说呢,说等你说话了马上通知他。”

“我烧得很严重么?”我曲起小臂摸摸脑袋,“头发都没了吧?”

“嗯!”护士点头。

“我想安静一下,你们可以出去么?”我转向其他的白大褂,“我想跟护士聊聊。”

“你跟其他的病人不同”,看他们出去,护士在我身边坐下,“遇上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崩溃。”

“那有什么?!”我冷笑,“不就烧坏了一张皮么!”

“难得你这么豁朗。”

“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料”,我活动一下身体,“除了无边无际的黑夜,陪伴我的只有你的声音,当然有时候你不说话,陪伴我的就是你的脚步声。”

“你很乐观。”

“我现在在笑,你看得见么?”我问。

“看不见。”护士摇头。

“所以说,我表面上是乐观的,其实我内心的痛苦你是看不见的。”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们无法通知单位。”

“做广告的,你们通知了也没用,私营企业,不会有人管我是死是活的,而且,我也不想连累别人。”

“他来了。”房门打开,进来一个男人。

“我可不可以出去坐会儿?”我问护士,“我感觉自己能动。”

“那你小心点,别拉伤了皮肤”,护士帮我推来一辆轮椅,“记住啊,活动的幅度不能太大。”

“好的,谢谢你。”

外面的阳光好暖,可风还是冷的。

“你怎么不说话?”那个男人推着我什么也不说。

“身上还疼吗?”他停下来,蹲在我面前,仰头关切地看着我。

“疼!”我说,“那天我是不是违章了?”我问。

“你逆行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T城人?”

“我家在郊县”,他站起来,背向我,“那辆车是我借的,我在家开了一个小杂货店,那天拉货回去,没想到就……”

“医疗费是你垫的?”

“是的。”听我说到医疗费,他的表情僵了一下,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我没什么亲人,父母两年前就死了,我没事儿,你说吧,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困难?”

“我……我……”他吞吞吐吐。

“说吧,我这个人比较直爽,不喜欢拐弯抹角。”

“这些天我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他犹豫一下,但还是说了,“我家境并不富裕,有两个孩子,小男孩儿去年跑河里游泳差点淹死,救上来之后脑子就坏了,花了很多钱,没治好。”他的脸色很难看。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人。

“医院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问。

“拆了纱布就可以,可是……你不想整容吗?”他问我。

“如果有钱我当然想,不过没办法,谁叫咱们这么穷呢。”

“钱我会想办法的。”

“算了,推我回去吧”,我说,“多留点儿积蓄给孩子,我没事儿,不就是一张皮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我……”

“别说了”,我打断他,“再说违章的是我,不是你。”

“可是……”他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院之后我可以先住你们家么?反正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太想见人,我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当然可以了”。他的牙齿很白,而且他的笑容很朴实。

“那就这么说定了,先推我回去吧。”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回到病房他问我。

“没有!”我的脑中快速闪过陈言,但马上又把她给排除了。是啊,我都这样了,我想,就算我能接受那张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的脸,她也不能啊。

“那就先住我家。”他扶我上床。

“不会麻烦你太久”,我仰面躺下,跟他开玩笑道,“简单的一日三餐,有一个睡觉的地方,再有一个漂亮点儿的姑娘陪着就行了。”

“这……”

“甭这了,我逗你呢,就我这副嘴脸能让自个儿看着顺眼就不错了。”

168

皮肤不再那么僵硬,脚也可以走路了。

他,那个撞我的男人,刘义,帮我办完出院手续,然后带我去了郊县。

他的妻子是个性情耿直的农家妇女。她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女孩儿十三、四岁,男孩儿八、九岁。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

刘义的老婆帮我收拾好了房间,尽管不豪华,但很舒适。

那天晚饭,刘义陪我喝了点儿酒。酒后,刘义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嘘寒问暖地问了我好多事情。其间,他也说了他的情况。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是个军人,退伍之后,留城做过两年小区保安,后因感情问题,重返故里。

“带孩子去外地看过么?”看着那个面目清秀的男孩儿呆头呆脑地跑来跑去,我的心里有些悲哀。

“看过,但是没用”,刘义深闷一口,“你照过镜子吗?”他问。

“当然照过。”我点头,“我知道很难看,左边脸盘已经完全变形,不过还好,右边没怎么伤着。”

“我很佩服你。”他的眼中流露出真诚。

“其实我也没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我能怎么样?”

“以后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我苦笑,“不过你放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不会是个废物。哎,对了,医院说我什么时候回去复诊?”

“下星期一。”

“我想找个人,你能帮我打个电话么?”我突然非常想听陈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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