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比黛色霜华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不知道从哪个树丛间滚了出来,金黄色的毛发团成了一个小小的球,它实在太小,加上本身的灵气,妖气又弱得很,根本没神仙能发现得了。
它在云层间努力地爬着,终于停在了其中一棵树下,又开始往上爬,爬到一半,停在一根细小的枝桠边,枝桠的头上长着一颗不甚大的果实,乌黑发亮,它爬在枝桠上,浑身一抖,满身毛发上尽是从天池粘来的水,洒在枝桠上,连那果实上也落下了晶莹剔透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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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虽然天很暖和,可是你身子才好,还是回去吧。”
“桃花雪海,我答应过他。”
片片花瓣落在树下,也落在她身上,不多时,甄墨之的身上已经盖上了薄薄一层花瓣,甄南看着她不动如山的样子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主子的病好了,小郡主却失踪了,老天还是真是喜欢折腾这两人。
天色渐黑,甄墨之慢慢转过身来,“回去吧。”
墨衍,墨衍,你想看的桃花雪海,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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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暖暖的照在果林间,枝头趴着的小小身影背上的毛发被日光照射地金黄发亮,它慢慢起身,蹲在枝头用小爪子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突然间,眼神间冒出炫然的光芒。
那颗黛色果实的果柄上,冒出了一颗小小的果实,那么的小,柔和的光芒在滑亮的果皮上泛开,小墨猴的唇角咧起一个满足欢愉的笑容,姐姐,你看到了吗?我以后都可以陪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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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大人喜欢吃金桔。”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甄府每隔几天就会从琼果堂买走一篮金桔,可是,甄大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吃金桔?谁知道。大概生来就喜欢吃。
秦王府的小郡主失踪了许久,据说甄府和秦王府的婚约也取消了许久,而如今这位当年才华名动皇都的女子丢了病态的身子,却不改谪仙之姿,惹得皇都一众男儿芳心萌动。
可惜,甄府早有话传出,除了秦小郡主,甄大人不会娶任何人。
夏日暖和的风吹遍了皇都的大街小巷,也吹红了满树熟透的水蜜桃,甄墨之从忘归山的入山口慢悠悠地走出来,手里托着一只泛红的嫩桃,不多时来到附近的街道上,她走得有些口渴,随意进了街口的茶馆,靠门口坐下,桃子放在桌上,伙计提壶上前,“甄大人,怎么带着一颗桃?”
“随手摘了,便带着。”她淡淡应声,唇角含着浅浅的笑,虽然温和,那笑容却未曾入眼,似乎还有点点愁绪。
那伙计替她上茶,正要走,突然啊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甄墨之低眉看过去,那嫩桃还在桌上,一只毛色金黄还带着些许黑色杂毛的小墨猴正巴着那颗桃,爪子摸了摸,小嘴张着咬了小小的一口,几不可见的一口,可它却明显吃到了,嘴角流着桃汁,沾湿了柔软的毛发,可爱地用爪子还擦了擦。
甄墨之伸出手,摊开掌心,小墨猴爬上了她的手掌。
“姐姐,我之前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他在话在耳畔响起,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里,轻轻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地唤了一声,“墨衍。”
小墨猴伸出小爪子在她的指腹摸了摸,又挠了挠,趴下身子小脸蛋在上面蹭了蹭,她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是笑意满眼,他回来了,不管是不是人,她不在乎,只要他回来了,就好。
那伙计好奇道,“甄大人,这是你养的?好小的猴。”
“不是。”
“什么不是?”
“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要娶的人。”甄墨之话音落定,已经站起了身,付过帐,顺手带过那只桃离开了茶馆。
那伙计以怜悯的眼神看了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大家都知道,甄大人曾经的未婚夫,也就是秦王府的小郡主失踪了,下落不明,甄大人又是非卿不娶,居然,居然以至于神经错乱,把满腔爱意寄托到了一只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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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闭眼?”甄墨之蹲在一棵树桩前,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吧,我闭上了。”
她站起身,合上眼,直到脸上传来温热的触觉,她猛然睁开眼,他就站在那树桩前,一身新芽色,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弯着唇,露出小小的虎牙,“姐姐,我回来了。”
腰际被她扣住,“墨衍,墨衍。”抱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她不需要再掩藏,更不会再放手,早在初见那一刻,天涯海角一水间,惊鸿一瞥,仿若百转千世的眷念,再难割舍。
第73章 陪嫁末等侍(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途中似乎还被差点绊倒了两次,窗畔软榻上懒洋洋斜靠着的男人挑起了一侧英气十足的月棱眉,黑曜石般透亮的双眸里闪过一丝莞尔,薄唇轻启,“三。”
桌边身着浅色罗衫的年轻男子抬眉不解地看着他,手里正在刺着的绣品完工了大半,已看得见隐约的牡丹轮廓。
“二。”
窗畔那男人慢慢闭上了眼,靠回软榻上躺得舒舒服服,“一。”
那一字才出口,就听得啪一声,门被轰然推开,刺眼的日光直射而入,桌边那男子伸手挡了挡,“小四,你老是这么莽莽撞撞的,怎么都说不听,早晚闯祸。”
那少年弯着腰一手捧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凝聚起了半口气想要说话,还没开口,“咳咳咳…”呛入肺部的空气勒得他胸口发疼,他撑着墙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喝下,那年轻男子放下刺绣拍了拍他的背,“慢点,怎么了?”
那少年摇了摇头,终于缓过气来,一转身扑到窗畔那男人身边,十足唱戏作腔,“公子。”
那男人没睁眼,顺手伸过来捋狗毛一样捋了捋他的头发,那少年又拉长声音喊了一声,“公子啊。”
“我没聋。”
“少主明天回来。”
屋里安静了许久,桌边那男子放下了手里的绣架,有些担忧地看向窗畔的男人。
只那少年还在絮絮叨叨,“我回来的时候听到西苑和南苑那些男人都在说明早要到马道前去接人,公子,你去不去啊?唔,该穿什么好呢?穿月牙色的好不好?公子你穿这个颜色的长衫最好看了。”
“不去。”软榻上的人还是没睁眼,声音轻快地有些,太自在了,桌边那男子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阿白,你,在我们面前,不用死撑的。”
“江南,你跟了我这两年,难道还不明白吗?”软榻上的人睁开了眼,那双眼,有些过于凌厉,尤其是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我说我忘了,便是真的忘了。”
“是啊,你说你都忘了,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你甚至,连她都忘了。”江南轻轻摇着头低喃,“两年了,少主,终于是回来了。”
***
紫金铜炉内烧着楠木香斗,熏香袅袅扑鼻而来,靠窗横摆着一张绿竹软榻,绣台上铜镜清亮,还有妆奁数匣,黄梨木高床上,是丝缎绸被和纱帐吊顶。
铜镜里的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朗,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斜髻,慵懒而随意,那双眼,虽然刻意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却仍旧不难在那眉梢眼角觑见张扬。
初来的那一刻,他也曾经迷茫过,彷徨过,自我放逐过,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算了,想他一颗困在小男人身体内的昂藏七尺男儿的内心,居然莫名来到了这个乱七八糟的的地方,甚至沦落到了为人玩物的地步,据说,他还是府内跟随着少君嫁进门的陪嫁末等侍。
据说,那个‘他’,深深地迷恋着那位少主。
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江南说她不近男色,府内的侧君侍君陪侍床侍都是大屋里的太君主君给定下的,一劲往她身边塞。
南西北四苑,每苑各有十二个别院。
而那位他尚未有机会一见的前任主子,正房少君,则独居于东苑。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大笑出声,东宫太子妃?那他现在所居的北苑,岂不就等于是冷宫了?
“阿白。”
他挑了挑眉,江南已经站到了他身后,“真的,不用替你梳洗换衣吗?”
“江南,你记住,我慕容白,不屑于她。”他勾了勾唇,当然,如果那个女人想要他履行他陪嫁侍义务的话,他倒是很乐意去完成,反正,他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