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木兰镇的路上,遇到一个胡人女子,特别热情地夸秦九禾是神仙容貌,被孟千古用胡语给凶走了。孟千古顺着秦九禾的头发叹气,“我倒是有些怀念皇都那一大群睁眼瞎子了。”
秦九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孟千古夸起他来一向让秦九禾觉得都夸张到没边儿了,在一起的时候几天不夸一下好像就浑身不舒坦,还不带重样的,以至于秦九禾现在脸红都红不起来了。
秦九禾的关注点落在了其他地方,“你的胡语,说得很好。”
之前发现孟千古可以听懂的时候秦九禾就问过她,被她糊弄了过去,这次直接开口,说的还这么溜,秦九禾盯着她的脸,在皇都的时候就觉得她的五官比起多数大兴人要来的深邃,虽然没有他自己这么明显,但还是隐约有迹可循,他突然福至心灵,惊愕道,“难道你也是…”
孟千古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什么?”
“混血啊。”
孟千古逗他道,“你猜。”
秦九禾撇嘴,“不说就不说。”
“其实你也已经猜到了。”
“真的是啊。”秦九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父亲是胡人吗?还是你母亲?”
孟千古摇头道,“我的祖母,是胡人。”
孟千古看秦九禾一脸求知欲,只得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但你听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孟千古道,“离金安城和木兰镇不远,有一个延云镇,我的祖父原本就生在延云镇,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有点权势,就可以压死人。”
秦九禾有所察觉,看了孟千古一眼,他隐约猜到了这大概并不是一段很美好的过往。孟千古说她的祖父年轻时被人强占欺凌,对方家中仗势欺人,祖父一家只能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和血吞,当时街头巷尾都知道祖父已非清白之身,他也嫁不出去,后来嫁给一个胡人,在所有人看来都不过是因为实在没人要。
孟千古道,“我不知道当时她们成亲的来龙去脉,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她们感情很好。”
秦九禾知道,这一定还不是结尾,因为他没有拜过高堂,木兰镇的宅子里,也只有牌位。
果然孟千古接着道,“后来,那个欺占过祖父的恶棍病死了女儿,断了后,疯魔了,竟想起了祖父来,还觉得我娘,是她的种。”
秦九禾惊道,“这也可以?”
“所以说她想要女儿想疯魔了,我娘又和我祖母长得并不像,还不如我看起来有胡人血统。”孟千古顿了顿,继续道,“当时我还并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只知道有一天,毫无预兆的,无妄之灾突然降临到了我们身上,一群人闯到了家中,要将我娘和我带走,祖母当场就被人……”
孟千古停了一下,“……打死了。”
“那群人吵吵嚷嚷喊着说我娘是那个恶棍的种,整条街都听见了,祖父他,我也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更恨,还是更伤心痛苦,他让我娘带着我和我爹逃走,自己和那些人拼命,可你想,他一个都快年近半百的男人,能有什么武力值,还不是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娘她,为了让我爹和我逃走,也被她们给带走了,后来,我所能知道的,就是那个恶棍滴血验亲,发现我娘并非她的种……于是,娘也死了。爹接受不了,没多久就也病死了。”孟千古看着秦九禾道,“你看,你非要听,结果你最不喜欢听到的那个字,我都说了多少回了。”
秦九禾特别心疼地抱了抱她,孟千古反过来安慰他道,“都过去了。我吃了几年的百家饭就去当兵了,一路摸爬滚打,你也知道我没念过什么书,但我可能在打仗这方面,天生还算有点想法。以前的西北军统帅喜欢抢手下功劳,后来陈心年就来了,这家伙打仗纸上谈兵不太行,但人品比其他那些皇都里来的贵族姊娣好太多,其实是她一手将我提拔起来的,她说打仗全靠我,替我请功一路升官升到副将,到后来,连统帅的位置都让给我了。”
“那,那个恶人呢?”
“你猜?”孟千古凑到他耳边道,“你觉得在我有能力收拾她以后,我还能让她安度晚年寿终正寝吗?”
“……不能。”
秦九禾突然就明白,孟千古永远也不可能卸下手中的兵权,她不可能再让自己或是家人陷入那样任人鱼肉的境地,所以她总说要凶一点。所有的凶狠,所有的搏命,最初的最初,不过是为了,不被人欺,不被人踩下地狱。
等孟千古的伤彻底养好,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战事停歇,又是大捷,孟千古回去述职,带着秦九禾回到了皇都。
这次错过了年节,回到皇都的时候已经过了夏至,没有意外,隆盛帝帝心大悦,再次给孟千古升了官,正一品的骠骑将军,皇都最年轻的正一品大员,手握兵权深得帝心,哪怕她的出身性格样貌学识都被人诟病,皇都里许多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贵族之家还是一边表面上看不上她,一边暗地里派人去表达了联姻之意,话里话外要将自家的“郡主”嫁给她。
虎威将军府的牌匾被换成骠骑将军府的那天,孟千古去面圣没有在家,秦九禾带着下人正在上上下下的大扫除,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有不止一个媒人找上了门来,秦九禾作为孟千古侍君的身份人尽皆知,前两个媒人还意思意思给他见了礼,留下了画像让他转交孟将军,第三个却一进门就趾高气昂,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说起话来,都是“我家公子马上就要入主将军府。”“我家公子是怎么样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能放下身段嫁给这样的草莽将军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以后好好伺候我家公子,公子高兴了也不差你这口饭吃。”
秦九禾被气得胸口起伏,孟千古整天念经一样和他说“阿鸠不想忍的时候就不要忍,凶一点,凶一点…”现在他脑子里只剩下了“凶一点”三个字,咬着牙大声道,“来人,给我乱棍打出去。”
有孟千古以身作榜样,将军府的下人唯他命是从,直接抄了棍把人给打了出去。
孟千古回府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小美人今天心情不太好,那双蓝眼睛都不怎么亮了。
秦九禾的视线落在她新换上的正一品官服上,早在西北的时候,军营的守卫就说过有好几个男人想来找孟将军都没见着,当时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孟千古的伤上面,没太当回事,结果回到皇都,更是变本加厉。
秦九禾突然对孟千古道,“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秦九禾用手指蘸了点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杂种。”然后两个字分别擦去了半截。“名字是我出生前,母亲和朋友喝酒时喝高了,朋友给取的,她觉得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还很有意思。”
一个有胡人血统的杂种,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可以随意打趣玩笑的存在。就好像现在一样,一个有胡人血统的杂种侍君,谁会把你放在眼里。
“叫什么?”孟千古问道,“那人叫什么,我去套麻袋。”
秦九禾没忍住扑哧了一下,他没有告诉孟千古今天白天媒人上门来的事。贵族公子,大家闺秀,可他们又不像我一样是真的喜欢你,不过是因为你是隆盛帝看中大权在握的骠骑将军,他们觉得你这样的出身,只需要一点点垂青就能让你感恩戴德,恨不得将他们捧到天上。
做梦吧,秦九禾在心里道,就算孟千古会娶正君,他也一定会做她最宠爱的侍君。
秦九禾没想到,那天被他打出府的媒人后续还没有结束,几天后他出门,遇上了那位公子,据说,隆盛帝已经有意再给孟千古赐婚,这次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的赐婚正君给她,大家都在传,就是这位勋远侯府的童公子,封号明眸郡主。所以那天的媒人才会那么趾高气昂。
秦九禾没搭理那位童公子,倒是童公子身边的下人指着秦九禾和他窃窃私语,大概在和他说,这就是孟千古那个有胡人血统的侍君。
秦九禾想直接走开,童公子却没放过他,对他道,“你就是秦九禾?我听说过。”
秦九禾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听下去,就听童公子道,“听说孟将军待你不错?也难怪,她那样的出身,哪里见过什么真正身份高贵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