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颜昭从夏氏的廊厅疾步走了出来,“伤还没好,跑来做什么?”
童白棠低着头,“我也想比赛。”他转过头去对着柳夫子坚定道,“夫子,我想比赛,我可以的。”
“比什么赛,回去养伤去。”
童白棠抬头咬着唇看她,半晌才喏喏道,“妻主,我也是你的君童,也想你能以我为荣,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可你的伤…”
“妻主,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夏颜昭和柳夫子似乎又说了什么,柳夫子让等在壁画后面的老奴带着几个小侍去搬了雁柱箜篌过来,所有人都看着场上这一变故,夏氏几个君童在说着童白棠的伤势。
“听大夫说幸好隔着的衣服还算厚实,没给皮肤造成太大伤害,连续涂上几个月的祛疤膏,还是可以完全不留痕迹的。”
韩子绯在一边感慨,“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颜少对他现在比其他君童上心多了。”
和羲说,“不用几个月。”
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雪莲已经送到,不用多久雪莲膏就会出现在永安堂,祛疤效果远比以往的普通祛疤膏要来的好。
说话间雁柱箜篌被搬上了望月台,童白棠坐下来调弦,夏颜昭也没再回廊厅,就在长桥上听着他奏响箜篌。
凭良心讲,刚才弹奏凤首箜篌那君童的技巧绝不在童白棠之下,在和羲看来,之前那人甚至情意交融更甚一筹,否则他当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沉浸其中,但是童白棠的曲子,他就没能那么陶醉。
不过雁柱箜篌的难度确实是高过了凤首箜篌,更重要的,是童白棠带伤上场这一事实,就冲这份为了让妻主以他为荣扛着伤也要上场比赛的情意,也能给廊厅里八氏小姐评判的时候带来不少的感情分。他一曲结束,廊厅那里的小侍带了许多深红色绸缎出来。
柳夫子再次站上了望月台,“今晚的结果,有些小小的变化。沐月赛的头名状元是…夏氏君童,童白棠。”
童白棠在长桥上将代表状元的月光石凤钗递给了夏颜昭,夏颜昭就在长桥上亲手将凤钗替他簪在了发上。
童白棠的唇角挂着欢愉的浅笑,看似羞涩地抬眸间,视线扫过观赛棚,一晃而过。柳夫子正在宣布原本是头三那三个君童的名次,和羲没和其他君童一样注意台上,却正好撞上了童白棠看过来的视线。
童白棠的视线是扫向夏氏那边的,大概是对着夏颜昭的其他君童,和羲觉得其中的得意神色他可以理解,但那挑衅和不屑是怎么回事?后院果然还是门大学问。
韩子绯一直在关注着童白棠和另外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童白棠的视线,低声道,“他怎么?”
和羲挨得韩子绯很近,听见他的低叹知道他也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扭头同样低声道,“别人家后院的事情你还是别再管了,他连自己都下得去手。”
自残身体让夏颜昭对他格外怜惜,还能控制得不留下任何疤痕,偏生他又没有嫁祸给任何人,却正是如此,让夏颜昭对其他六个君童全都起了疑心,最后在沐月赛来这么一出,只怕以后那六人在夏颜昭心里的份量加起来都不及他一半。
韩子绯听进去了没有和羲不知道,沐月赛到了尾声,人都陆陆续续散了,有不少君童都回自家院子去了,还有的让妻主来接走了。来接人的基本都只接走了一个,不然怎么说今晚沐月赛对君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会被接走的那一个就算不是表现极好拿了头几名那也至少是比一起的其他君童给自家妻主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和羲老老实实等着宁阡越,他怕宁阡越看不见他,站到了观赛棚外面,他看到宁阡越和柳夫子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朝着他走了过来。站定的时候宁阡越将手里一个木盒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问我要奖励的,不是你?”
和羲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低着头,“奖励…我只是想见你。”
宁阡越被他那小动作弄得心都软了,面上还是崩得毫无表情,“要不要,都是给你的。”
和羲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条沉香手串,他是个识货的,知道这是最上等的奇楠沉香,越少出手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九颗沉香珠,还有一颗泛着琥珀光的珠子,说是水晶又没那么剔透,和羲还真说不上来它的材质,他又端详了一番,发现珠子上全都刻着梵文,连起来念正好是一小段佛经。
和羲诧异又欣喜地抬起脑袋看着宁阡越,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因为这一段佛经正是他刚才弹奏那首梵曲的唱词,宁阡越被他满眼期待地盯着,终于装不下去了,伸手在他发顶揉了揉,“嗯,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的原因,和羲觉得她的声音传入耳中有种让他面红耳赤的亲昵,他又低下了头,过了会,就听到宁阡越叫他的名字。
“和羲,做我的君童,会很辛苦。”
“做我唯一的君童,你要付出的…”她顿了顿,就被和羲抢了话,“我要。”
“要什么?”
“做你唯一的君童啊,我不在乎会有多辛苦,需要付出多少。”
宁阡越深深看了他一眼,牵过他的手,一起穿过夜幕,身后望月台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凤朝凰壁画在湖面倒映的月光下忽隐忽现,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其实我不是在给你选择,你把那本册子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就不会再给你退路了。”
“我不需要退路。”
“这么肯定?”
“嗯,我从来,都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君童。”
第227章 君童(六)
柳塘渡的木板年画曾被微服私访的先帝赞为天下第一画,但一提起柳塘渡,最先被人想起的却并非木板年画,而是一到秋风吹起时便壳硬膏肥的大闸蟹,配上柳家渡各酒家自酿的花雕酒,酒醇蟹肥,不可谓不是人生一大美事。
下了柳家渡渡口,最先入目的便是一片丹桂林,花香四溢,酒家临湖而建,散落各处,往腹地上去地势渐高,人来人往有个镇子。在这些酒家里,又当数陈丰酒家最是出名。
这几日,和羲每日都在陈丰酒家那三尺见方的独门小院中醒来,和他一起住在柳家渡的,还有宁阡越。
和羲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宁阡越亲自手把手地细细给他讲宁氏大大小小的产业,错综复杂的各房势力,包括东来房以及宁氏其他比东来房更加隐秘的存在,她会耐心地解答他所有的问题,和他一起探讨,和他讲她自己的经历,一点一滴,虽然不过几天,和羲觉得他找到了自从成为宁阡越君童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真实感。
这个女人,从未像现在这般亲近过,真真实实在他身边,会在他絮叨着以前遇到的趣事讲到兴奋处挥手比划时专注地看着他,会对他不论渴求希冀倾慕的眼神全都表现得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却突然俯身亲吻他的眼睑,会亲自用蟹八件剔出蟹肉沾上姜醋盛入小盏放在他面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待他。
当然宁阡越也不是整天都陪着他,事实上,来到柳家渡两天后宁阡越就在陈丰酒家遇到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交,经常在柳家渡的丹桂林或是湖心亭煮酒相谈,一谈就是半天,和羲也见过那个女人一次,傍晚回来他问宁阡越,“她是什么人?”
“董昭明,你听见她说了。”
和羲撇嘴,“你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就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让你去刻意结交,不惜在柳家渡等着人来假装巧遇。”
今日湖上风大,宁阡越解下出门前穿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坐上床沿看着站在她跟前的和羲,“看出来了?”
和羲点头,宁阡越和董昭明的巧遇确实不是偶然,一见如故引为知交不算全假,宁阡越没有去曲意奉承或是心机算计,但与董昭明交好,里面确有她刻意结交的成分。
“她的本名该叫做东方昭,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长孙,没有意外的话,也会是下一任储君。”
宁阡越说完话就低眉看着他,和羲讶然张了张嘴,“竟然是…难道帝都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吗?两年前的上贡传言你们不是全都不当一回事吗?”
“上贡一说确实不足一提,真要青都上贡岂不是承认了青都是国中之国,皇帝是不会下这种决定的,她只是想借机打压一下八氏。老皇帝年纪大了,对权力看得越来越重,对八氏的忌惮也就越来越深。现如今,能让她全然信任的人除了东方昭之外不作第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