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都不知道几年前姐姐将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你,究竟算不算是件好事。”和琴偏过脸看他,看着看着又叹气。“不过家里什么时候开始做虫草生意了?”
“没多久,你也知道,小舅舅,青都的药材全都被宁氏包揽了,我只得往远了去寻些她们手还没伸到的特产,趁着她们还没上手前先分上一杯羹。”
“羲儿你从小就是个厉害的,带乌金泥去帝都的主意也是你想出来的。”和琴摸摸他的头发,替他顺了顺落在额间的几缕碎发。
少年今年一十有六,墨色青丝一泻如瀑,脸上稚气未消,然而明眸如星,眉梢眼角难掩英气,已能初窥风华。
只是在青都,女人都更偏爱温润如玉的男子,也可能是被选为君童的男子大多才气不凡气质温文,久而久之,形成了如此的审美。虽说选君童时十三四岁的男孩尚未长成型,但是气质使然,这些八氏的小姐阅人无数,一眼便知。
再看面前这双时不时会泛过黠意的大眼,实在难以和温文二字联系上,和羲的性子一向跳脱,更别提这些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君童就算会负责处理生意,也是在青都境内,哪有跟着跑商队的道理,和羲和那些公子哥呆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混进了孔雀堆里的豹子。
“过阵子,就要开始选君童了。”
“我知道,等铺面选好,剩下的事我会交还给娘。”
“我不是想说这个,你该明白,羲儿,宁唐陆夏,江程白郁,为什么要把宁氏摆在首位,难道是为了合辙押韵吗?而宁阡越,她是宁氏下一任掌家。”
和羲安安静静坐着,好半晌才小小声道,“我知道。”
“羲儿,你该知道,被谁选上,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何况不管是被谁选上,对我们来说都已是造化。你见过有哪个男孩在选君童前只盯着一人不放的?若她不选你,那你岂不是…永远都当不成君童了。”
和羲微微偏过了头,“可是小舅舅,你不明白,对我来说,当不当君童并不重要。只因为是宁阡越的君童,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才有意义。”他说完话,眼神都黯淡了下去,抱起了膝盖,和琴知道他也不像看上去那么通透,宁氏选君童在八氏中素来都是偏少的,长房小姐通常也就是五个,和羲想必也在自知希望渺茫几乎无望和非她不可的炙热渴求中煎熬着。
“羲儿…”和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许等到了那天和羲会想开,也许被别的人选上了,他也能渐渐淡忘掉宁阡越。
可惜和琴还是不够了解他这个小外甥,他并不清楚,和羲小小年纪以男儿之身担下家中生意,几年内游走在夹缝中在几乎被八氏包揽的药材行当将生意做大了数倍不止,他能蒙着皮质面具和一众商队一起餐风露宿,又岂会是轻言放弃之人。
听天由命?从来都不是和羲会做的事。
选君童的日子越来越近,好些个原本在外忙碌的八氏小姐都回到了青都,饭庄里开始卖用桃花瓣酿制的君童酒,整个青都的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桃花香气。
和羲紧紧握着手中的笔,克制着颤抖,在一本已经有些破旧的书簿扉页写下了小小的和羲两个字。
这册中所载,是他几年来的心血,如今孤注一掷,来求得宁阡越身边一个位置。
最近想提前引起八氏小姐注意的男子不在少数,八氏的府宅都加强了护卫,旁系宅邸甚至各处别院都加派了人手,想把这个送到宁阡越手中简直比登天还难。幸亏他去年曾经跟着一个宁氏的商队去过帝都,商队长欠了他一个人情,他现在要去讨回那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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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什么挡,我看着像是男人吗?”一脸匪气的中年女人冲几个守卫瞪眼,“来找越少的,帝都商线的事,十万火急,还要搜我身吗?”
商队长被放了进去,幸而宁阡越这次放下事务提前回青都看上去对选君童之事还算上心,回来后也没再埋进生意堆里去,很快就来见了她。
“越少,帝都商线没出事,这回找你是件好事。”她嘿嘿笑了一声,丢给宁阡越那本皱巴巴的破旧书簿,“小花豹子给你的。”
宁阡越接了过来,也没有打开,只是拢在袖中,冲商队长点了下头,道了谢。一直到那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门廊下翻开了那本书簿。
和羲对商机的判断敏感到不可思议,假以时日,这本书簿上的内容足够青都一个小富之家翻身为豪富,更是足够青都八氏中的任何一家独大。但他毕竟年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还不明白该如何抓住这些商机植下根去最终生出一片枝繁叶茂。
宁阡越翻阅着手中书簿,脸上看不出喜怒,圆月在地上映出倒影,一点点倾斜,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合上了书簿,视线最终停留在扉页的名字上。
房中的书案上,摆着一枚羊脂白玉佩,样式简单,玉佩上刻着一个宁字,只是原本润泽的白玉却渗入了一丝杂色,在刻字的缝隙内,擦入了一点点血色,看样子应该是已经被擦拭过,却还是渗透进去了一些没能擦干净。
书案一边的地上堆放着一个木盒,盒中是几把大小不一的刻刀,宁阡越回到房中,将书簿收好,右手的中指,还包裹着一层白纱布。
第223章 君童(二)
三月初九,和羲同其他选君童的男孩一起,全都住进了沉香阁。沉香阁三个字,在对青都郡的男儿来说,可谓如雷贯耳,所有的君童,都是在这里被选出来的。
正门进去过了前院,左右各是两座回字绣楼,这几座绣楼占地极大,足够所有的男孩住进去。十进深,隔出了一间间的厢房,每一层还有两间堂房,堂房向东全是窗,里面笙箫琴棋,笔墨砚台,藏书画卷种种具备齐全。这些男孩都是只身而去,伺候的小侍都是八氏安排的人,每座绣楼分了十几个过去,伺候他们的饮食起居。
前院的桃花树渐渐开始凋零,和羲掀开门帘,对着照进屋来的日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同屋住的男子已经离开了,不知不觉地半个月过去了,原本住满的沉香阁已经去了一半的人。在他看来,之前这些一关又一关的考验都还不算真章。今天会是见到她们之前的最后一关,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和羲和其他人一起下了楼,进到前厅,就看到里头站着四个小侍,手里各端着一个玉匣,匣子上有字:谋、术、合、安,匣子里的字条上写着这一关的考题,分别考校的是生意场上的谋略,算术轧帐,以最大利益与对家谈拢生意,以及出乱子时安抚人心之道。八氏以营商为根本,有此考校不足为奇,大多数待选君童也没有慌乱,何况只是四择一。
这里明处暗处都有人在,都是八氏的人,近些日子来表现出众的那些名字想必早就已经被报到各家小姐那里去了。
和羲走上前在算术的木匣中取出了一张字条,交给引路小侍,跟着他朝里走去。四项中也就这项最不出挑且最为安稳,并不是和羲在其他几项上没自信,只是他不想在这关键时候节外生枝,除了宁阡越他压根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账簿和算盘都送到了跟前,和羲粗略扫了一眼,数字很是繁琐,他将算盘挪到了跟前,他这会没法彻底沉静下来,心算容易出岔子,还是老老实实用算盘的好。
半个时辰后将轧好的账簿交上去,和羲离开了房间,回廊的另一头也有几个男子在走出来,有人脸色很差,也有人看上去神色不错,和羲和面熟的打了个照面招呼,就听得身后又有两个男孩咬着舌根走出来,“童白棠这次风头出得这么厉害,我看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几个小姐选他。”
“别做梦了,从来没有人可以从几个姓氏玉佩里头挑。”
“难道从来没有人同时被两个小姐看上过吗?”
“选君童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她们可能会做这么自降身价的事吗?就算真的有,氏族间也会互相协商好的。”
“那倒也是,不过童白棠这次真的是大出风头了啊,你没听到刚才考校谋略的几个人都夸他了,听说其中还有宁氏一个权力不小的管事。”
“宁氏啊…”
和羲收回了自己的心神,很快地回到了绣楼内,其他的男孩也在当天陆陆续续结束了这最后一关的考校,第二天一早结果就送了过来,不出所料,剩下的人又去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