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葵出了御书房,那国师跟在她身后,“六殿下,是不是等久银回来再动身,毕竟我们对那地方完全不熟悉。”
“剩下那几个,就不能用了?”
“当然可以,但比起久银,就差了太多。”
西葵摇了摇头,“不等了,我有预感,现在去碧海树林,不仅能找到地宫,还能解开青鸾火凤的谜题。”
***
招魂幡被风刮得朔朔作响,他散乱的长发张牙舞爪一般被扬起,身子在那被风吹鼓的单薄衣衫下更显瘦削,他伸出食指,缓缓伸到那毫无表情锁视着她的女人面前,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
天上无日光,银面依旧耀眼,她突然间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个手一个用力,沿着他的领口那么一扯,半个肩膀全都露了出来,肩窝处的青鸾鸟振翅翱翔。
似乎,有人从她生命中剥离了最重要的部分,将她的灵魂,生生撕扯开来,唯有那些残缺不全的片段记忆,在一点点被勾起。
“驰儿,你记住,一旦魂帛现世,天下必然大乱,娘要你以命立誓,若是有朝一日地宫的秘密被发现,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毁去魂帛。”
“靖南军一品上将赫连驰凯旋归朝,现加封其为护国元帅,见官大一级,御统三军。”
“护国元帅赫连驰身刺火凤,意图谋反,大逆不道,现褫夺其兵权,满门抄斩。”
“赫连?”褚夜央轻轻拉起她的手贴上他的肩窝,执起她的手指一点点抚过那只青鸾,一点点向下,探入那半解的衣襟,贴在他的心口。
“你会想起我的,哪怕你丢了魂失了魄,你也不会舍得丢下我。”他紧紧按着她的手,扬眉浅笑,“对吗?”
手下一阵阵鼓动的心跳,一阵阵的温热透过冰凉的手掌,好像曾经有人用利刃穿透了她的胸膛,直入心口,温热的鲜血汩汩而流,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在淡弱,只剩下那一点残存的意志,只有那么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为什么不能死?因为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她究竟舍不得什么。
她拨开了堆叠在她身上的尸体,用四肢在地上攀爬,地上留下的血迹早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的极限,她的脸在嶙峋的地面上被摩擦得面目全非,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夜幕深深,她不知道爬了多久,不知道满身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那老女人绕着她转圈连连惊叹,“完美,太完美了。”
她听不懂这些,那老女人在她口中喂入了冰凉的滑腻物,拔出利刃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胸膛,她恍惚迷离,五指掐着砂石,指尖鲜血淋漓。不要死,不要离开,不要失去意识,只因为,她舍不下,鸢尾丛中,那一抹让日月星辰都淡然的亮色。
“央儿。”
***
“六殿下,那些樵妇说她们会在那一带砍柴,但都只是在竖着招魂幡的地方,没有人真正进过碧海树林,或者说没有活着的人曾经进过碧海树林。”
“没有活着的人吗?”西葵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国师拨动了腰间的铃铛,几个黑衣女人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在了诸葛霆和那些士兵身前,正是国宴当日见到过的那些,只是少了银面那一个。
***
“你怎么了?”
她没说话,树林深处的空气都变得越来越潮湿,渐渐的被雾气笼罩,褚夜央拉住了她,“赫连。”
银色面具挡住了她所有的神情,褚夜央紧紧拉着她的胳膊,“我们同衾共枕这么些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身体。”他伸手捂上了她的心口,“告诉我,怎么了?”
“铃声。”
“难道她们在附近?可我没有听到?”
“不用我听到。”
“什么意思?”褚夜央还要再问,她突然伸手用力将他按在自己肩头,“不管等会发生什么,都照我说的去做。”
“赫连。”他挣脱不开她的手,终是放弃了,靠在她身上,“只要不是伤害你,丢下你,我都会答应。”
“无论什么事,你都必须照我说的做。”她从来没有对他用这么强硬的口气说过话,“如果,你还想要厮守终生。”
他不是不害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树叶的沙沙声传来,雾气中走出来了一个又一个人影。
“久银?”
褚夜央紧紧抱着她,一手揪着她的衣服不肯撒手,诸葛霆有些奇怪地扫了他一眼,能让这男人这副样子,难不成这女人…
不可能,那一剑是她亲手刺进去的。
那国师伸手拨过腰间的铃铛,赫连驰站在原地没有动,可褚夜央明显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紧到在痉挛颤抖。
“久银。”
铃铛又连响了四次,那国师横眉倒竖,“就算你恢复了心智又如何?地狱无门你还当真偏要闯?”
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褚夜央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润感,赫连驰的手松了开来,她心口处的衣服,已经被染红。
她轻轻朝前靠在褚夜央的身上,唇瓣微张咬着他的耳垂,一张一合间似乎在朝他吐着呼吸。
他湿润的眼眶中像是落入了九天玄霄最美的星辰,凄然绝艳,让人无法逼视。
赫连驰缓缓倒下地去,心口的衣服被钻破,爬出来一条长约寸许,拇指粗细的乳白色蠕虫,碰到地面的时候突然钻了下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第122章 长夜未央(完)
“把他带过来。”
褚夜央站直了身,定定地看着她们,视线从西葵和诸葛霆身上一一扫过,狭长的凤眼还挂着泪痕,眉梢微勾,却是在笑,只是笑得极冷,偏生又带着妖邪般的媚意,冷得让人莫名有些胆寒。
那几个士兵站在他身前没敢动手,他伸指擦过身上被沾到的血迹,含入口中,在唇角留下不经意的血红色,“六殿下,想去看琼花海吗?”
西葵心内一惊却也大喜,“你知道在哪里?”
“我不想和我妻主分开。”
她立刻招手让一个士兵背起赫连驰,褚夜央已经转过了身,缓步走在大片的树林间。
赫连,你明知道,不管你所说么,他都会相信。
哪怕,让他相信一个心口碎裂的人还能存活,他也不问缘由,大不了,便同下黄泉。
***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西葵,诸葛霆,还有那国师和士兵,所有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碧海树林已经到了尽头,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琼花海,如隆冬瑞雪,洁白无瑕,覆盖得没有一丝空隙。
“碧海琼花…”西葵喃喃自言自语,突然伸手拉出一个士兵,“你进去。”
那士兵小心翼翼地迈步,踏入了那片琼花海,可一只脚伸了出去,却怎么都踩不着实地,西葵不甚耐烦,推了她一把,噗通一声,那女人摔了下去,溅起无数水花,那琼花之下,竟是一片水泊,那女人被满是青苔的藤条缠入了水底,再也没能上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褚夜央还是站在花海边缘,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西葵皱着眉头,问那国师,“怎么办?”
“会不会,是在这水底?”
“可也下不去。”
那几个黑衣女人都被她派了出去探路,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这水底的藤蔓卷了下去,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那士兵背上的赫连驰一眼,若不然,能有久银下水,肯定能探得虚实。
她的视线回到褚夜央身上,“你还知道什么?”
“夜深时,你自会知晓。”
***
诸葛霆带着人在林子里捡了木柴生起了火,西葵一直沿着那片琼花海来回转悠。
褚夜央闭目靠着树干,抱着赫连驰已然冰冷的身子,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腿上,一遍遍用食指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直到那片冰凉被他擦热。
“天已经黑了。”
褚夜央微扬凤眼看了西葵一眼,缓缓站起了身,有些吃力地抱着赫连驰的身子朝前走向那片琼花海。
“你要做什么?”
西葵的话才刚问出口,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已经抱着赫连驰,跃入了那片水泊,眨眼之间,就被藤蔓拖入了水底。
没顶的冰凉,越来越窒息,她贴在他耳边最后的只言片语,只说跳进那片琼花海,却没再告诉他接下去应该怎么做,褚夜央只觉得自己的双手越来越无力,就快抱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