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半晌,等真的走到廷尉府门前的时候,他心里又打鼓了,这是干嘛?他又不喜欢卢杭生,再去招惹人家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祈怜连连摇头,正要走,廷尉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门里走出来两个女人,一个羽冠青衣,一个粗褐布衣,并肩站着。
“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嗯,回去吧,我直接走了。”
那布衣女人转过身,正要从台阶上下来,祈怜一呆之下躲闪不及,正迎面四目相对。
卢杭生也看到了,她伸出了右手,“这位是?”
“没什么,他来等我的。”唐宣走下了台阶,站在他身前。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卢杭生点了点头,转身进去,没多久门也被合上了,祈怜还傻愣愣地站着,唐宣伸出手拿过了他手里的卷轴,“我没猜错的话,凤南枝的画,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弄到手,祈公子。”
“我哪里比得上你。”祈怜终于回过神来,恶狠狠地抢回了卷轴,“唐少府。”
唐宣这次看了他半晌,“怎么就生气了?”
“我哪里敢对少府大人生气。”
“为什么来找她?”
“关你什么事,你又干嘛来?”
“我和她同僚一场,交情还算不错。”
“哼。”
“又怎么了?”
“亏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么多她的事真的是因为她总上洗尘居,亏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伙计,亏我还想着虽然入了贱籍但若是能和你一起…”他说得嘴快,又憋着气,一股脑的冲出来,猛地发现的时候捂住嘴却已经晚了,唐宣弯了弯唇,看着他大概是气红加上又恼羞成怒的脸,半晌,“对不起,我瞒了你。”
“我不接受道歉。”
“那你现在又是祈府公子了,就不想和我一起…?”
她故意拉成了尾音,祈怜死瞪着她,又不肯否认又拉不下脸承认,唐宣大概也打算见好就收,“我以前一直觉得,娶一个人回家一起生活是一件不太好忍受的事情,不过要是对象是你的话,那我应该还能够忍受。”
祈怜公子原本就没消的气这次算是彻底被点燃了,拿起卷轴啪得一声砸向她的肩膀,“没人要你忍受我。”
唐宣看着他跑开的背影愣了一愣,还没等追上去,倒是那道合上的门又打开了,女人的大笑声传了出来,“唐少府,好像吃瘪了嘛。”
唐宣没好气地转过脸去,“你敢给我偷听。”
“我可没偷听,你们声音这么大,我只是刚巧在门边站了会罢了。”卢杭生双手抱拳靠在门边,“哎,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没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没我事就没我事,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还想抱得美人归的话呢,最好快点追上去说点好话,男人总是喜欢被人哄的。”
***
“死唐宣,臭唐宣,烂唐宣,都不追上来。”祈怜走得很慢,一路踢着石子,眼看着祈府就在前面街头,他愤愤地想着,再也不要理她了。
“祈怜。”
远远的声音传来,他猛地转过身去,她越走越近,“我不是苏醒风也不是卢杭生,没人叫我的话我会睡到日上三竿,所以不会温柔地叫你起床,也不会抱着你用早饭,我不用剑也不作画,不用你替我磨墨,也不用你陪我练剑,我棋艺很烂,也不喜欢吟诗作对,没办法陪你对弈,陪你泛舟。祈怜,你曾经梦想的日子,除了我可以陪你喝酒,其他大概半点也实现不了,所以,你还想和我一起吗?”
她问得很认真,一直看着他,祈怜抬着脑袋,也看了她半晌,忍不住慢慢红了眼眶,却扑哧笑出声来,“我喜欢睡懒觉,不懂画也不懂剑,不会下棋不会作诗,还晕船。”
唐宣也笑了,摊开手掌,“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111章 一纸怜情(完)
大部队一直等到十天后才回到了京畿,龙笑白难得在白王府过了好几日清闲日子,最开心的是祈楠栖,虽说他不是粘人的脾性,但哪个男人临盆在即不希望自家妻主就在身边陪着。
闲下来的时候,龙笑白总是喜欢坐在小院前的回廊下喝酒,不过她不需要任何下酒菜,她总说其他味道都会冲散她舌尖的烈酒味。一线入喉,足矣。
给她下酒的,是景,夕阳晚照喝花雕,月挂柳梢喝兰陵,雨打秋枝喝竹叶青,积雪三尺便烫上一壶烧刀子。
以前她总是一个人喝,后来,她娶了祈楠栖,便多了一个会陪她喝酒的人,只不过如今他有孕在身,沾不得酒。
所以他只是陪她坐着,龙笑白偶尔看过来一眼,黝黑的眸子里似乎泛过一丝丝笑意,只不过她面无表情惯了,几乎都看不出来,但是几乎不代表完全,祈楠栖斜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什么,你在笑我是不是?”祈楠栖撇了撇嘴,“我认识你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你变圆了。”
“那你去找不圆的小美人好了,反正你白王府四内院十六斋全是空的。”
龙笑白没再接他的话,低头缓缓喝尽杯中的酒,又缓缓抬起眼来,没有看他,视线落在前方不知何处,“楠栖。”
“干嘛,想找小美人了?”
她的声音一向很平很淡也很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祈楠栖那颗心咚得一声重重一跳,右手在自己膝上揪住了衣服,她,她知道什么了?没道理的,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而且是这次回来就突然知道了。
“有什么事?”祈楠栖转头看着她的侧脸,“没什么事吧。”
“你去过金水陈府边上的那个弄堂。”
祈楠栖差点就要伸手拍上自己的小心肝舒一口气了,原来是这事,还以为被她发现了呢,“对,那里有十几个受过黥刑的死籍,我看她们也不像是恶人。”
“京畿的死籍一共有近千人,一大半在矿山做苦力,剩下的都流落各处,那十几个人,大半是当年少府监失金案的牵连之人,只有为首那人,叫做赵拓,两年前从军中叛逃,现在还在京兆尹的缉拿名单中。”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祈楠栖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她既然被通缉,可你知道她人在哪里,为什么…你故意放过她?”
“你也应该见过她的。”
“我见过?”
“在河西的时候,她是我其中一名副将。”
“没印象了。”祈楠栖喃喃摇头,“那她脸上的黥字,是从军前就有的?”
“两年前是她第二次叛逃,在那之前,她已经逃过一次。”龙笑白倒尽了小壶内的酒,喝干最后一杯。
“肯定是因为她的男人,她才会逃的。”祈楠栖叹了口气,“那男人的病是旧疾,拖了好久了。”
龙笑白放下酒杯站起了身,走到他身边站定,“走吧。”
“干什么?”
“御医说你最近几日每天至少要走半个时辰,我陪你去湖边。”
祈楠栖搭着她的胳膊站起了身,“笑笑,我真的有很圆?”
***
总的来说,在遇上龙笑白的时候,祈楠栖的脑筋会没有平时那么好用,正常情况下,这也没什么问题,可偶尔有时候,他的反应实在慢过头了。
陪他散完步没多久龙笑白就被急招入宫,祈楠栖自己回了房,随便想了想,他在河西还是真没注意那些副将的长相。
等等,河西?
他第一次串通军医偷偷跟着她,还倒霉受伤的那次,可是,她不是在两年前南淮的时候才发现的吗?
难道他自己说出来过?不可能,他肯定没有说过。
因为在他强烈要求软硬兼施死磨活赖之下,她答应过只要不是叛乱暴动,不是水涝旱灾,他可以跟着她一起去,但是不许私自行动,只要受一次伤,她就会送他回京,而他不得有异议。
所以他一直担心她知道那次他曾经受伤后会不让他跟着她,对河西之事闭口不提。
是后来那个军医出卖了他,还是,还是她真的在河西之时,就已经知晓?
祈楠栖只觉得手脚发凉一阵后怕,那她,究竟还知道他多少事?
***
所以外头传报说有人求见的时候,祈楠栖压根谁都不想见,不过身为白王君他不可能这么任性,还是上了正厅。
“见过白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