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厉烬把他安排在里面,一边挨着墙,一边挨着自己。
时间还早,两个人躺在地上开起了“卧谈会”。
厉烬眉飞色舞地给他讲他的大学:“那里面美得像皇家花园一样,有假山,有隧道,有人工湖,还有特别特别大的操场。图书馆是个百年老建筑,屋顶尖尖的,像哈利波特里面的霍格沃茨城堡,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去看书,里面的书多到好像一辈子也看不完。”
“学校里还有好几个活动中心,每个周末都会举办各种主题趴,放寒暑假之前还会有舞台剧演出,如果我不是体检没过被停学治疗的话,现在应该正在排练呢……”厉烬十分惋惜地说。
程兮冽神色向往地听他讲述,眼中闪着艳羡的光。
别说大学,他连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十一岁的时候,妈妈出了事情,程兮冽被送到了福利院。在福利院两个月,就发现他的分化不正常,福利院找到AO大病资助机构,将他送到了不正常信息素研究中心,一关就是六年。
十一岁的程兮冽,个子不高,站在地上,他看不见中心的大门,他就爬到广播台上,盯着大门,一盯就是一天。
他曾经坚信,妈妈会在某一天,走进那个大门,抱起他,对他说:“兮兮,我们回家。”
幻想着妈妈来接他的场景,成了程兮冽支撑下去的唯一信念。
煎熬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门外高大的银杏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渐渐的,他已经长得很高了,他不用再站上广播台,也能清楚地看见那个把他紧紧禁锢的沉重铁门。
可是,他期盼的人,始终没有来。
某一天,程兮冽忽然明白,也许,她再也不会来了。
那一天,天气很晴朗,天空是透明的蓝,明媚得让人心疼。
在蓝天下肆虐的寒风很轻易就吹透他单薄的衣衫,吹进了皮肤,吹进了骨髓,吹得连心也凉了。
那样晴朗的天气里,就下起雪来。
程兮冽仰面躺在广播台上,看着那雪花从天上洋洋洒洒地坠落到人间来,落到他的脸上,最后融成一颗颗晶莹的水滴,滴落在广播台上。
从此以后,程兮冽不再去看那个大门。
一直到,厉烬松松垮垮地拎着他的大背包,以一副标准的混账纨绔二世祖的形象,撞进程兮冽的眼睛里。
对于出去这件事,本来程兮冽已经不抱希望了,他的希望被一次次失望消磨殆尽。
可是,就在厉烬神采飞扬的描绘中,他忽然就很想去看看,不是渴望也不是好奇,只是想去看看,他的世界。
八点,外面准时传来痛苦的嚎叫和闷哼,恐怖的声音,让厉烬猛地缩了一下脖子。
“晚治疗,八点到九点。”程兮冽轻车熟路地说,“厉公子,托您的福,不然的话,大概我叫得会更难听些。”
果然没有工作人员来开109的门。
“到底怎么个治法,会叫成这样?太吓人了!”厉烬吐吐舌头,五官扭曲在一起,脸上皱皱巴巴的。
程兮冽把手肘撑在枕头上,托住自己的头:“还是别说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厉烬沉默了片刻,门外各种叫声此起彼伏。
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厉烬忍不住说:“你还是告诉我吧,你……措辞柔和一点……”
程兮冽看他又怂又感兴趣的样子,不禁弯起了唇边:“你听哈,这个不同的叫声反映了不同的治疗手段,比如……”
两个人一起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比如这种浅吟低唱般的哼哼,基本都是超浓缩抑制剂、应激调节剂或者某种新药使用后的反应,这些药会影响腺体代谢和信息素的分泌,使人躁动或者抑郁,有的还有类似生长痛的那种感觉,痛苦的程度不高,但持续的时间长,所以就会不自觉的哼哼。”
几声带着哭腔的尖利叫喊传来。
程兮冽现场教学般地继续说:“而像这种鬼哭狼嚎的尖叫,一般都是在接受腺体注射或者电疗,针剂和器械直接作用在腺体上,那酸爽,真是,当场失禁的也有很多……”
程兮冽话还没说完,厉烬的指尖已经轻轻抚过他的腺体,失神地问:“你呢?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程兮冽本能地侧过头,快速躲开了他的手。
这个触摸太暧昧,甚至可以说是色.情。
厉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手很小声地说:“抱歉。”
程兮冽没说话,钻回被窝里,翻了个身:“睡觉吧,晚安。”
厉烬发了一会儿呆,也躺下了,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沮丧。
“不用抱歉,我没生气。”程兮冽对着墙说,“我只是……不大习惯……”
厉烬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把程兮冽身后的被子塞严,对着他的后脑勺说:“晚安。”
早上六点。
程兮冽被多年练就的精准生物钟叫醒。
睁开眼的刹那,他有点恍惚,回想了一下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眼前依旧是一堵软包的墙,这一晚程兮冽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有个挺沉的东西压在程兮冽的腰上,他抬头一看,是厉烬的一条腿。
他在后面睡得跟八爪鱼一样张牙舞爪的,睡相丑得要死。
被子都不知道被蹬到哪里去了,可怜巴巴地盖着程兮冽的一个被角,一看就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生活安逸,安全感爆棚的那种人。
程兮冽托着他的腿,慢慢放回到褥子上,拉起自己的被子把他盖住,刚想起身,厉烬的一条胳膊忽然扔了过来,把程兮冽搂住了,仿佛他是一个柔软的抱枕。
厉烬依旧沉睡着,还吧唧了几下嘴,收了收手臂。
程兮冽怕吵醒他,不敢乱动了,想想自己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索性再躺一会儿。
厉烬的手很大,掌心炽热,贴在程兮冽的肩膀上,像个恒温的暖宝宝。
程兮冽觉得自己是一个资深自闭症患者,忽然就被丢到人群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虽然他在中心一直住多人宿舍,可是从来没跟谁睡得这样近过。
程兮冽微微侧过头,偷看着厉烬。
他的呼吸直接扑到程兮冽的脸上,有点痒,有点好玩。
他睡着的时候,信息素的气味也变得很淡,那火山般咄咄逼人的烈焰收敛了脾气,变成驯顺温暖的小火苗,围着程兮冽,调皮地忽闪忽闪。
他的睫毛浓密,让人有一种画着眼线的错觉,虽然闭着眼,但程兮冽依旧记得他漆黑的眼瞳,墨玉一样,与睫毛和眉毛相得益彰,像被造物主的画笔重彩勾勒出的一般。
鼻子和下巴的线条凌厉,显得气质很冷,却偏偏生着两瓣柔软的红唇,在那冷冽里,添了一抹温柔。
厉烬浓密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伸手挠了挠脖子,吓得程兮冽慌忙闭上眼睛装睡。
厉烬的身体也动了,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向着程兮冽这边靠了过来。
程兮冽紧紧地闭着眼睛,装成睡得很熟的样子,努力不露出破绽。
厉烬的呼吸越来越近,程兮冽都能感觉到他的脸近在咫尺之间,似乎下一秒,那两瓣柔软的红唇,就会贴下来。
程兮冽的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躲开。
一瞬间,无数的想法像夜空里绽放的焰火,在程兮冽的脑子里炸开。
他要干嘛?要偷吻我?
我应该把他踹开吗?
还是继续装睡?
醒了以后要装不知道吗?
他认真的吗?
或者只是玩玩?
有钱人家的帅哥喜欢玩这个吗?
他到底是喜欢我,还只是喜欢我的味道?
我什么感觉?喜欢他吗?
太快了吧!我还没成年……
……
程兮冽心里正乱得一批,忽然有人摸了他头上的伤口边缘。
厉烬趴在程兮冽的脸前,仔细地研究着他头上的疤痕。
那么长,那么深,缝合线看起来很狰狞,在程兮冽的头上显得极不相称,如同精美的瓷器被人用胶布胡乱地粘合起来,简直暴殄天物。
“这里以后还会长头发吗?如果不长就可惜了,好好的留道疤。而且,他的发色好好看,我也想染个同款……”厉烬十分遗憾地小声嘟囔着。
草!还以为他要吻过来了呢,害得老子脑补了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