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结束这次童年遥想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一半,我们不由相互对看了一眼,然后同时笑出声,当真是快乐的时光过得最快。
“谢谢你。”
我愣了下,以为他是说谏言的事情,但听到他又接着道:“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好久没有人愿意这样听我说话了。都是些小时候的芝麻大点的事情,你也觉得很枯燥吧?”
“我喜欢听你说话!”不知是不是受了气氛的影响,我脱口而出。
幸好天色暗了,不然他应该会看见我的脸正在燃烧。
岚竹笑起来,看上去又寂寥又开心,“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已经无法分辨真话和谎话了,但是这次我想要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我体内的母性顿时汹涌滂湃,理性和感性捉对厮杀,拼个你死我活,稍微一个控制不当,我就很有可能冲上去把对面这个男子占为己有。
“我明天还可以再来听你说吗?”压抑住心底最原始的欲望,我有些颤抖的问。
“随时静候。”
得到皇子殿下的许可后,我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除了催促严晴谏言皇帝出兵之外,我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去别院和岚竹下棋聊天,当然大部分是他说我听。
“你说,为何这世上女子为天而男子为地?”他有次这么问我。
我正在拿糕点的手僵在半空中。
“为何男子不能像女子那样考取功名,替君分忧?为何皇女有权继承皇位,皇子却要和亲远嫁?”
我琢磨要不要也吼句“人人生而平等”应下景?。
岚竹笑了,他知道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所谓答案。。
“我思考这些事情是不是很怪?”。
我摇摇头。
他抿着嘴,把目光移回棋盘上,作沉思状,过了好半天,突然抬起头道:“真的不怪?”
我点点头。
不怪,就是爱自寻烦恼。
岚竹又笑了,我喜欢他笑的样子。哪怕只是用来麻醉自己,暂时忘掉那些迷茫也好。
严晴那边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她说皇帝姐姐已经被她缠得烦了,干脆称病,谁也不见。
我也有点着急上火,总想着至少在临走之前为岚竹做点什么,毕竟那日子已经没有多少天了。
最后一次陪岚竹下棋,是在下了场雷阵雨之后。
地面上一股股热气直往上涌,就算坐在石凳上也不舒服。
岚竹那天话出奇的少,甚至连一个笑容都没有,我猜想应该与崴国的战事有关,但不清楚有多严重。
偶然一片叶子落入茶杯中,不停的回旋,他盯着那片叶子突然道:“你记得以前我曾跟你说,我很羡慕你么?”
“记得,你开玩笑的。”
“不是玩笑,那句唱词说得好‘最恨生在帝王家’。”他淡淡道:“但是有些人就像这片叶子,一旦卷入漩涡中便再也停不下来。”
我伸手夹起那片叶子,“停了。”
他单手撑着下巴,冲我笑道:“你果然如非儿所说,很特别。”
我愣了下。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花园里用午膳,非儿后来告诉我,有个怪人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瞧。”
原来是非儿,我就纳闷凭岚竹当时那个精神状态怎么可能发觉。
“毕竟非儿太过耀眼了,大家的目光从来都只会被他吸引,你可是条难得的漏网之鱼。”
听起来怎么酸酸的,我忍住笑。
“所以第二天我决定试探一下你,故意在花园等你出现。”
天,原来这并不是巧合。
“我想,你既然是王爷的好友,又对我有兴趣,于是……”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戏谑的笑容,“于是决定干脆□你。”
我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为了让王爷谏言出兵之事,我利用了你,你会怪我么?”
我为的是能多听到他的声音,谈不上利用,顶多只能算是各取所需。
“不、不会。”
“倘若下辈子……我是一介平民,希望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女子,然后平淡的过完一生。”
我觉得自己快晕倒了。
皇子殿下,难道,你,这是,在,暗示,要和我,私奔?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岚竹已站起身,用我所见过最平静的笑容道:“我累了,你先回去。”
第 5 章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道在岚竹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我甚至可以预见他的前路,一片漆黑的泥沼。
但我的理智警告我,不要卷入。
我们都不是自由的人,打个诗意的比方,他是笼中鸟,我是水中月。
在这个世界里,我的出现和存在本来都是错误。
只剩十几天的时间,从此之后,分别身处的两个平行时空,再无可能相见。
所以不如就这样放手,至少还有回忆。
我模模糊糊的做恶梦,然后惊醒,再睡着,再惊醒,反反复复都是关于岚竹。
实在忍无可忍,歇了三分钟,披上衣服往别院冲去。
刚到门口,和里面出来一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皇子殿下?”我扯住他的衣襟,试探性的问。
他不说话,只看着我,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
“殿下,她是谁?”身后出现脚步声,转头去看,五、六个黑衣蒙面人仿佛从天而降,不知何时已将我们包围。
“放她走,别伤害她。”岚竹道。
“现在放她走会泄露殿下的行踪。”只来得及听到其中一个蒙面人如此说,便感到后颈一痛,然后意识逐渐模糊,向岚竹怀中倒去。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躺在一辆急驶的马车中,后颈仍隐隐作痛。
岚竹就坐在我身边,神色悲戚。
“这是要去哪?”我挣扎着起身。
岚竹看见我醒了,将水葫芦递给我,我摇摇头。
“崴国的都城,平川。”他淡淡答道,“狄国的黑鹰铁骑兵已经攻破了西北最后的关卡,半月之内便要杀进平川。”
“崴国的军队呢?”
“二十万精锐遭屠,仅余下少量残部死守。”。
“那你回去是……?”
他看了我一眼,平静道:“殉国。”
我浑身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听到耳边传来的飞驰的马蹄声和滚滚的车轮声,似乎回到了我的梦中,岚竹在黑暗的隧道里艰难行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你放心,明天我会让她们放你下车。”岚竹勉强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声音里却满是疲倦。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而我又恰好是那么嘴拙的人。
我把手覆在他的上面,想要传递给他一点力量,他没有拒绝。他的手指冰冷,我感到自己心中也正有一股寒气不断往上涌。
我们在簸箕的马车中沉默到天亮,两人的眼底都是血丝。
“后面还有很长的路,你先歇息一会吧。”我轻声道,声音嘶哑。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后面抱住他,将他圈入我的怀里。
“一下子就好,闭上眼睛。”
他放弃了多余的动作,顺从的枕在我的腿上,呼吸逐渐放缓。
我突然有种想要不顾一切带他穿越回到我的时空的疯狂想法。
那样他是不是就能放弃自杀的念头,开始新生活。或者他宁愿留在自己的国家,有尊严的死去,履行作为皇子的义务。
我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几乎无法再思考。
正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震天的吼声,“停车!”
撩开窗帘往外看去,原来严晴率领着栟国军队已将车队团团包围。
“骑马把我的屁股都磨破好几层皮了。”在回程的路上,严晴不停的抱怨。
“那你为什么还来?”我知道绝不是因为舍不得岚竹,她说过岚竹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严晴不说话了,过了半天才不情愿道:“是非儿下跪求我来救皇子。”
马车角落里,岚竹的肩膀明显抖动了一下。
后来严晴才告诉我,非儿其实也是崴国皇室成员,本名岚非,只不过生父犯了重罪,于是被牵连剥夺了皇子身份。
岚竹的生父同情小岚非,将他秘密收养。岚竹和岚非本是异父兄弟,又只相差一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非常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