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若芜正笑着应和了身边同僚的高论,似乎感受到有人视线落在肩膀上那种清淡重量,她带着面上那股平和之色抬头回望,
南湘早已辨认出这个锦绣少女,谢家嫡出的出色女子,两人视线交错,皆是一副笑眯眯模样。
这也是个有趣人物。南湘虽没和她直接接触过,却仿佛交往依旧般,只觉彼此亲近熟稔。
南湘打量着谢若芜的位置,她如此年轻年纪,却在百官中占有不错的位置。这固然与她雄厚的家底背景有关,可她出众的能力更让人记忆深刻,南湘在过去日子里曾有打听过关于谢若芜谢若莲,乃至整个谢家的一系列动向,——就所获取的信息来说,实在是优秀得让人,包括旁观的南湘都赞叹不已。
南湘回想起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资料,望向谢若芜的眼神更是灼灼。
——却仅仅是南湘出神回顾的这一秒,再生变局。
…………
…………
似乎只是徐思远面上那股轻巧一笑。
似乎只是徐思远心生疲惫不可支撑。
似乎只是她一个不小心,一时轻敌,或许是其他原因,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是徐思远突然松了手中武器,单膝跪倒在地。
舒渠握剑的手刹不住去势,勉强停驻在徐思远脖颈边。
——“我是输了。”
徐思远平静看着直逼而来的剑锋,并不试图闪躲,只坦然微笑。
“我却是输了。”
…………
…………
舒渠震惊的愣在场上,剑锋直指徐思远脖颈攸关性命之处。
半晌反应不过来的官员们再生议论之声,而稳居上位一直静观变局,胸有成竹的女帝此刻顿失理性,她一拍椅子扶手,斥责的声线中饱含出乎意料以及怒意如火,“她竟胆敢!胆敢……”
周郁芳本对徐思远报以期待,她也是内行,如何看不出徐思远故意松手放水的行为,此时也皱紧眉头,露出失望神色。
俆止仍旧维持一向的平静,仿佛戏剧的最高点还未到来一般。
南湘也是吃惊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本对徐思远抱有期待信服之心,所以一直怀揣惴惴不安的心观看争斗。每一寸锋利的剑锋所辖带的杀气她似乎也同样经受着一般,而此时,事情戏剧一般的变化,让她,只是出神了那么细微到分毫的,就出现这样的,戏剧性的,让人难以接受的变化。
这个结果,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女帝忿怒难以平息,“这个徐思远,她以为在朕面前耍弄手腕是这么好玩的事吗!?”
天子之怒,雷霆万钧。
天色似乎也隐隐有所变化,大风愈来愈急,驱赶着黑沉沉的烟雨逐渐簇拥而来,云层聚拢,层层掩覆,似乎是大雨愈来。
大风起兮,雨水愈来。
所有的焦点在一时都聚焦在哗弄天下的徐思远身上。再无人关注同时进行着的同一场争斗。
被忽略的这场争斗似乎也是同样的精彩,手持古朴长矛的举子刘臾也基本奠定胜局。
这个刘臾同样的武艺出众,同样的和徐思远一样是出生锦州锦官城的女儿,甚至同样和徐思远一般,选取了与寻常不同,冷门偏僻的拥有比刀剑更长的手握余地的武器。
——难道这一切看似巧合的重复,都没有丝毫联系么?不等南湘再思考得深入一些,不,甚至时局变化如此迅即,从来不给人分毫的思考时间。
看似在女帝手掌之间的武举赛场里,变化涌动不绝,甚至此时此刻,——变化再生!
刘臾似乎也将她的对手制服,但此时徐思远惊人的举动早已掠去所有人的注意力,无人还有心观看这边风景。
刘臾却毫不在意,甚至注意力的转移都在她意料之中,在她期盼的事物——
所有人的忽略正好成就了她——
徐思远单膝跪地,微微垂低了头,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就是这一刻!
刘臾的对手礼貌的认输,收回了手中兵器。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徐思远身上。
就是这一刻。
刘臾猛地举起手臂,涌动出十成内里,手持长矛,将其当做箭矢,直直朝阶上女帝掷去!
风急,更添雨势!漫天黑云簇拥之下,唯有一杆长矛,破云而来!
誓要取尔之性命!
第101章 生死安足论,履汝之肠涉汝血
长矛,破空而来,无坚不摧,无物可挡。
女帝忿怒不已,她怒叱徐思远莽撞无知,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低,她甚至连连拍击銮座金制的扶手,仍不能消减半分她心中涌动不跌的怒意。
她是如此沉浸在居然有人胆敢违抗她的意愿,在她面前使弄手段,甚至把她当成三岁无知小儿一般玩弄的愤怒情绪之中,居然有人胆敢这样——女帝愤恨得如此彻底,甚至在感受到似乎有阵风席卷无尽气焰而来时,仍有些迟缓的懒得抬头,只是不耐烦的抬了抬眉头,忍耐着胸中怒气,勉强提气瞥了一眼——
入眼的,却是一直笔直的锋利的长矛,直刺她双目而来!
什么,——这是,什么——
女帝惊愣,心中怒气仍然涌动,却莫名有刺骨凉意由背脊处漫延。
愈来愈近。
死亡的矛愈来愈近。
那逼近的长矛,仿佛箭簇,却比箭簇重于千钧。
这是,什么?
“护驾!”不知是谁厉声高喊,撕破了天际苍穹,“护驾啊!”
俆止猛然抬头,直到这一刻,他面上平淡之色才稍有动摇。
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似乎是吃惊之下不免呆愣住,动弹不得。
守卫的侍卫从徐思远意外落败的残局里收回心神时,矛已被掷出,已失却先机,即便如此身手高超的侍卫仍急速掠出,试图阻挡。
也有侍卫直扑场下并没有转移离开的刘臾,刘臾身型与长矛一般悍勇迅即。她掠身至武器架,寻出弓箭,张弓便射。射的,却并非围拢而来的侍卫们,她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从不更改。
场下的刘臾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大不韪之举,悍勇行刺。
她悍不畏死,孤注一掷,此时更无收手之理,她平直掠出,与箭同样迅速凌厉,直刺终于回神,被侍卫层层包围保护着的女帝。
可刘臾似乎还有帮手。
早已清空的宫门之前,突然有不知从何处击出的弩箭,连续不断的弩箭,箭箭连发。
堂堂圣音朝廷百官之前,居然有人动用被禁止出现在今城的弩箭行刺!
“护驾,护驾!”一片乱局里,有人失措惊叫有人泣涕哭号,有人高声宣扬着护驾一般躲入人群之中,护住身形,一面做出忠君爱国的姿态来。
官员此时早已失却冷静,南湘也被卷入洪流之中,一时无法脱身。身边哭号惊叫连连,混局中南湘只觉在重重的人形叠嶂里有人拍了拍她肩膀。
是福是祸。
总归躲不过……
南湘袖中滑下一只匕首,被她紧紧捏在手中。
人潮汹涌,一片乱局里,南湘依靠着手中匕首所带来的依仗,回过头去——
“殿下。”
南湘一怔。
“……主上。”来人又唤。
人群簇拥,推推搡搡,唯有谢若芜衣冠依旧端正,神情依旧自若。
她在汹涌人潮里不知为何,靠近了已经取下头上显眼的冠冕,意欲隐藏在官员海潮里的南湘。轻声呼唤,主上。
…………
…………
来势似乎无可阻挡的矛,愈逼愈近,侍卫揉身意欲以身代替。
女帝身边唯一的武将周郁芳,虽然在面见圣上时已解掉配剑,此时却一把抢过女帝身旁内侍手中的拂尘,一把掷出!
多么荒谬,一把被当成箭簇的长矛,一个用来抵挡汹涌来势的武器却是内监手中的拂尘,一场为国为民挑选人才的武举竟成了一场为卖国犯上的行刺提供机会的场合,而周围满满当当的侍卫却似乎是吃闲饭的一般毫无作用,眼睁睁看着女帝万钧之躯受此胁迫。
而行刺的大胆狂徒,一个刘臾仍在纠缠,未被擒住,一个则隐藏在暗处,不停施放冷箭,虽有人顺着箭簇来势前去擒敌,却似乎未有效用。
百官早已失却风度,汹汹然成一团乱局。
侍卫围绕女帝,匆匆保护着使之离开此地,而刘臾却悍勇无比,重重截杀里仍然直逼驾前,虽身上已有剑锋逼来的伤口,划破了肌肤,血滴浸入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