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个处事不变遇变不惊的杏在一旁帮衬着,杏管事此时非但不惊,反而仍有闲暇望着那已拭汗不止的小二,略带些微笑意的问道,“不是没人么,怎么,撞鬼了?”说不出的温和讽刺,微有锋芒。
小二已顾不上掩饰,她还能说什么呢?奶奶的,谁知道呢。
见此时两位贵人气息好似不善的模样,开始认真担心起自己这条小命来,只得苦笑道,“咳,您还请小心些,不是我多嘴,那里面两位姐姐可真凶着呢……”
南湘深呼吸几口,重新抖擞精神,一面腹中诽谤这声滚字真真有些粗鲁,一面隔门朗声道,“在下贾忘机,冒昧打扰,今日特意来拜会徐姊台。”
门后人依旧没有好气,丝毫不给文质彬彬,说话礼貌之极的南湘半分面子,粗声粗气,直接了当,“那人死了,她不在!”
这回答,真不是一般不负责任。
南湘朝天翻了翻白眼,“那还请原谅在下无礼了。”
南湘伸手,直接推门,吱嘎一声木门应声而开,门后竟没上闩,入眼的是一堆绳索。南湘望着面前被绑在木椅上被捆得结结实实,正仰长了脖子不知是想喝桌上水,还是想砸碎了白瓷划绳子,此时已勉强挣脱了半只手臂来努力往上捞着什么一般的狼狈人物,一惊,一怔。
南湘微瞠双目,她仿佛觉得这人通身上下有种让她熟悉的感觉。待再扫眼此人面容,浓眉大眼,煞白的唇,偏偏又不认识。可说不定——,南湘福至心灵,瞧着面前人来不及掩饰的一双手,方才能确信,她颇有些讥讽感叹:哟,这又是另外一张面皮了。
熟人。
房中被缚之人如此模样已狼狈之极,却还不减脾气。他已将绳索解了一半,将将要脱困的时候,却听见门外有人言谈声。他怕坏了他好事,冷言几句便想打发了。哪想这人竟直接破门闯入,不仅惊诧,更愤恨好事被打断,气恼之极,咬牙恨声道,“嘿,你个不识抬举的东——”
他脖子有些僵,只能溜溜转过眼眼,正欲以眼风为刀先戳死这人再说,意料之外,入眼的却是她。
瞳孔急速收缩,那勉强挣脱出来的一般手臂,又霎时收了回去。可南湘还是瞧得清清楚楚,即便无数次改装,不知道他本来面目是什么模样,可那一双手啊,却还是从未变过。
杏本站在南湘身前护卫着,此时陡然遇见其人其事,半晌也没缓过劲,她盯着面前人,见南湘惊诧之后半晌无语的模样,才敢确信,喃喃的仍有些叹意:
“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啊……”
她酝酿了半晌,结果仍喃出了这么一句话。
*** *** ***
杏转身出门,又施了几两碎银,将小二打发出去。
南湘留在屋里,对着面前这张浓眉大眼,颇有些固执模样的人脸,烦恼之余心里有点好奇,嘴已顺道问出声来,“嘿,你这张脸,是化的妆,还是真贴了一块人皮?”
面前人垂眼,不言语。
南湘问了半天没听到回应,颇没意思,自己寻了张凳子,呆看着面前一片狼藉:满地是茶碗碎片,捆住的绳子已被他剥了不少。
她心里颇为难。
她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被徐思远擒了捆在这的,可毕竟算是自己的属下,她是该放了,还是该自觉的将他捆了,送给徐思远,作为她破门而入的歉礼?咳。
南湘挠挠头,天气热得心烦不说,偏偏事又不顺,烦恼道,“你不是挺神气的么,怎么今就被捆在这了?”
——让你盯着徐思远,不是让你自己投怀送抱让她抓住的。南湘吞下嘴边这句责备,颇无奈的看着面前改容换面,可仍改不掉他九根手指的家伙,听见杏将小二弄走,正合上门的声音,撇着嘴用手扇着风。
今城的夏天颇不好过。巨大的城市人挤人,又有一条大河寒江蒸腾着热气,尽往两岸攒着热气,这热得跟蒸包子的屉笼一样的破客栈又不像她的王府,随时摆着冰块化水降温,南湘让杏重新将这人捆上,对着那双气愤含怨的眸子,一叹,“自求多福吧。”
那眸子一翻,没有丝毫敬意容忍的翻了白眼。
南湘忍住,问,“上次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继续翻白眼,闭紧了嘴。还好还好,没有像刚才门外那般破口大骂。
南湘见他如此动作,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样,惊叹道,“哦,原来是白眼君。——还是应叫你憨园?”
第82章 再访有心人,赏心应比驱驰好(三)
徐思远趁着今日是夏日祭最后一天,连拖带拉,将自己师叔连同几个平辈师姊妹拉着去了今城城西面的女娲庙。
恰好就错过了南湘同杏两人特意相访。
徐思远一师姊以袖拭汗,被无数涌潮般的行人推搡着肩膀,微微苦笑道,“读万卷书,果不如走千里路。本以为锦官城已是足够繁丽,哪想比起今城,还是差了这种大气。”
行走在前的师叔,不以为然的看着面前无数俯身在地的信徒尽涌向女娲庙寺门,一声冷哼。
天下人皆奉女娲神为正统,香火绵延千里信徒广布圣音。除了青衣居士们所侍奉的神山主殿外,就属今城城西的女娲庙香火最繁盛。
只见一片湛蓝的琉璃穹顶之下,布局极宏大的女娲群殿,与居士僧房相望,三座八层宝塔悬金铃,斯革屋檐高翘冲天而去,仿佛女娲娘娘通天彻地,一指分天。
女娲殿香烟寥寥,一片紫烟弥漫,同连绵不断的诵经声缝成了细密的绢布,被掷远去,声传数里,响彻苍穹。
可惜暑日的今城实在闷热,庙里游客不少,徐思远这群人被推推搡搡,走失了数次,哪有心情听着耳旁诵经声以清心?
拥挤之下,徐思远挥汗如雨,颇有些局促之意。
还好徐思远同几个同辈师姊师兄久居锦州锦官城,难得来今城,对着女娲庙也是慕名已久,此时虽则人多如云,可周身大殿灿然夺目,辉辉然竟有神光普降之意,不是寻常可见的神迹。
几个年轻人抚摸廊柱,微笑感叹。
偏偏她们那师叔最不耐烦了,一会嫌弃人多一会又抱怨天热,最后索性不走了吆喝着要回去。
徐思远观性正浓,哪愿意这么早就回去。
她素来是火爆脾气,本是一点就着的,奈何前几日她已将自己这位师叔好好得罪过,自然便只有遂其心思赔罪听话的份,一群人没玩多久又被拾窜着回了旅店。还好她性格坦荡,不如意之事掉头便忘,不放心上。
又见太阳正好,等她舒展身姿轻盈跳下车时,疏懒得走门也不想走,直想一跃上屋顶懒懒晒太阳去,衣角却被急急迎来的小二扯住。
她疑惑的附耳一听,带笑的唇角微微抿了起来。
待她疑惑的将自己房门推开,入眼的便是如此情状:
碎瓷一地,茶汤一地,那个被绳索缚住的贼子此时不耐烦而翻起的白眼,也落了一地。小二所说的硬闯的少女此时一身清淡,微微苦笑,没有半分硬气,更别说匪气。
她身后站着的女子装束也是普通,一看便知是侍女。
此时见自己推门而不入,非但没有半分局促不安,反客为主的微笑道,“徐思远徐小姐回来了?我家小姐可是一番好等。”
——恶人先告状?
徐思远一番火气被堵到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
坐在椅上的女子此刻回眸往来,展颜一笑,面露亲近之意,“徐姐姐近日可好?”
那番的秀丽之容清逸之态,道不尽的风流说不完的清气,不正是那日巧遇,自己苦等许久的贾忘机么?
愤意疑惑尽去,徐思一甩长袖,跨门而入,大笑道,“奇遇,奇遇。妹妹久盼不来,今日却端坐思远屋中,全不费工夫!”
南湘自报假名贾忘机,寻访不遇,无礼闯空门,哪想此处再遇憨园,说不尽的巧奇百怪,不得已只能又将憨园绑住,在此见机行事。此时见徐思远极坦荡兴奋的模样,虽心里有疑惑之意,却也十分高兴,笑道,“小妹如此莽撞,未先陪罪,还请徐姐姐不怪小妹莽撞无礼。”
说话间,南湘屈膝一礼,徐思远快步上前,急忙拦住,拉起南湘急道,“妹妹如此是做什么,见外了不是。”
南湘顺势起身来,携手道,“忘机也是无奈。几次寻访姐姐都没能见着,今日想着若不见姐姐,便不回去了,本想在门外等着,不想却——”南湘颇为难的停住话头,微移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