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神色不变,眉眼柔和雅然,再没有刚才针尖般锋利的锐气,好似全部都隐藏在那看似谦和的身子中,站在一旁微蹙眉头的南湘也不由对他有些改观。
不过这地方果真奇怪。
不说话喜欢罚人跪地许久不允许动弹的是这里女帝。
一说话就冷嘲热讽,可另一副世家公子面具又是如此完美无缺的男子,居然是自己未过门的丈夫。
至于这看起来高挑泼辣,似乎没有太多架子的人便是一国的皇后。都有些说不清楚的奇特。
凤后却不放过一旁闲站的南湘。他调过眼神,热切又矜持的笑,“端木王女,许久不见。您也不常来宫里走走,宫中再不见您的人影,皇城因不见您英姿而有些寂寞呢。”
南湘心中一阵发笑,寂寞?不常来宫里走走?
明明是你的妻子将我软禁府内。说不定还谋害我性命在先。再说,进宫来干嘛,专找我来到这里罚站?
南湘只得道:“今日陛下特召南湘进宫面圣,吾皇待南湘是手足亲切,皇恩浩荡,南湘感激在心。”
“王女乃圣音栋梁之才,应多多进宫为陛下分担才是。”
两相客套,还似和平。
一个笑意切切,如同牡丹盛开,从眼中溢出来竟是百媚混着威严,另一个则笑容清淡,如同春日细枝弱柳,虽纤弱,却是一朵无惊无惧的清若白莲。
两人争锋相对间,本来是矛盾导火索的国风,却收敛了锋利言行,越发谨慎,垂下头鼻观眼眼关心,再不多说一句话。
第23章 玉阶残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二)
虚伪客套几句了事。
南湘正准备辞别这位虽然一直笑意盈盈,看似亲和却很有一国之后风范的凤后时,又听见身后冒出一句极让人吐血的话语——
“端木王女,您难道就这样走了?您要让自己夫君孤零零站在宫廷之中?”
南湘汗颜之余,只能唯唯。
国风忙推辞,“不敢麻烦王女,国风已在宫外备好车马,无需操心。”
谁想凤后一笑,竟是不给任何抗拒空间,“你的客气分明是见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端木王女必定是不会让你落单的。”
国风见凤后语气断然,只得垂下眼睛,没再继续推拒。
南湘继续汗颜,只能诺诺,“南湘定将国风公子安全送回。”
国风闻言,稍稍怔忪的望来,垂落的目光在瞬息间迅即变化,复杂得让南湘甚至辨别不出他到底作何感想。
南湘躲远不迭,最后回首这冰冷宫廷,却见凤后依旧停驻,不曾离开。
此时见南湘回顾,他竟朝南湘轻眨眼睛,心有灵犀一般。
南湘一怔。
…………
…………
后二人登车。
不闻不语。
两人分坐两旁。
南湘气馁。这便是她定下婚约的丈夫啊。
咳。
相对除了冷言,只有沉默。南湘抬头,面前这个少年生得一张清秀雅致的容貌,可见修竹风采。一双清熠生辉的眼睛可知心机,看似清和,却毫不退让。还是个不吝啬用冷嘲热讽激怒别人的主。——这人,真是和自己订下了婚约么?
少年敏锐,目光不甘回视。却不偏不倚的落在南湘挂在前胸的凤凰之上。
南湘只看着少年端雅的面容有些紧绷起来,也跟着低下头去。
半天不见少年有什么异议,可眼光就是停留其上不放松。南湘索性摘下那坠得沉甸甸的挂饰,托在手掌上递给少年,“有什么问题么?”
少年轻飘飘的移开目光,只见他睫毛微微一颤,笑得是一片风轻云淡,道,“这凤凰链子,我也有一条。”
这金凤,不是她端木王女独有的纹样么,——是定婚信物吧。南湘突然福至心灵。
收回手,南湘正想重新挂回,谁想她只是一低头,突然从脖子那窜出的酸疼让她忍不住冷抽一声。
浑身僵持,她一动便疼,只得维持这么一副动弹不得的样子。
她暗自叫苦,默默忍耐半晌,嘴中微有冷抽,她可不想出声请求帮助,这少年非同善类,还是她自食其力罢。
谁想突然从脖子那缓缓敷上一种极冰凉的触感。
南湘一怔,这分明是一双冰凉的手指轻轻在她僵硬的地方揉捻。
她虽低着头,却也能感知到是少年国风出手相助。
她甚至能觉察出,少年刚触及自己皮肤时仿佛是受惊般的指尖微颤,揉捻按摩的动作却没丝毫犹豫停顿,又将那凤凰链子理好重新带回南湘脖颈上。
“下次身子不好别逞强。”
少年语气故作陌生,语意却好像是关心。南湘尝试重新抬头,入眼的还是这张清秀却带着故意淡漠的面容,颔首道谢,“多谢国风公子相助。”
“王女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又是相对无言,不过客套生疏,总比恶言相向来得好。
南湘心中转念一想,她确实不知他如何出身,也不害怕被他知道她失去记忆。示弱和退让其实颇有用处。
南湘微笑询问,“不知公子家住何处。”
并肩而坐的国风瞧也不瞧南湘一眼。可南湘亦不知他内心因她这句平淡问话所激起的惊涛骇浪。
他有万般道不尽的惊痛震撼,却仍勉力维持面上的平淡颜色,挣扎之下停顿半晌,才道,“今城国府。”
南湘笑,“公子果然是家传的儒雅风范,令人心折。”
国风好似也笑了笑,嘴边绽开一个极淡的笑意,好似恍惚,面上还是那副儒雅沉静的模样,“国风今日失礼之极,又哪里有半分家教可言,还请王女原谅。”
他再次请罪,可语气却极其讽刺。
“此事一场误会,何须再提,公子忘了便是。”南湘故作无事的挥挥手,依旧一脸真诚笑意。
国风闻言不由轻颤,他只觉浑身痛楚得让他几乎无法忍耐。
痛楚之余,却又一片麻木,他甚至微微带着一个轻笑,语尾落得极轻,风一吹就像断线的风筝,消失于空气之中,半点不留,“……忘了,呵,我也想忘了……”
南湘只觉得身畔的人竟是难以形容的儒质温润,更兼此时孤寂心碎,整个人犹如一块放光的润水玉石。
嗯,大家公子如果不骂人气质还是很好的。
两人客气寒暄,只听见杏在窗外低声唤道,“王女,国风公子,快到国母府了。”
南湘只觉断在此处正好。没有争执,没有不堪的对话,彼此平静客套,一片风光恰好。
——她哪知面前少年心中痛楚?
国风勉力克制,敛容正色,向南湘道谢告辞。
南湘不知他心中汹涌的纠缠情谊,只忙着客气还拒。
她现在是一个落魄,失去自由落毛凤凰,可也毕竟是一国王女。他则是朝廷重臣的爱子,老丞相虽已挂官而去,却仍为国世家当家主母。两者联姻,不知有多少利益其中牵扯着。可怜她两人被强扭着牵扯在一起,牢骚满腹,互相讥讽并无甜蜜。
只可惜这俊秀少年了。要嫁给一个他不爱之人。婚姻大事沦为政治筹码,怪不得如此抗拒。
南湘心中最后一分责怪怒气也不由缓缓释然。
在国风踏下八宝车的时候,南湘心中释然,遂朗声说道,“今日就不叨扰丞相了,国风公子慢行。”
国风下车,背影僵硬,微一默然才转身沉默行礼。行礼后,便再不回头的离去。
南湘亦不回头的向前奔走。
接下去就是毫无负担的一路驰骋,不过几许南湘已见着王府大门庄严矗立,南湘在杏搀扶下下了马车。
南湘回到主屋,直接躺在榻上,懒洋洋半眯着眼睛,再不想动弹。可惜再累,却还得做正事,南湘叹口气,道,“杏。”
杏将王女褪去的鞋袜放在脚踏上,站起身。
风透着窗溯回吹过,立在桌边的架子上的塑花蜡烛微微一颤矮了一截。
浑身闷疼,南湘嫌背后太硬不舒服,便把枕头移到身后当靠背垫着,将今日事托盘而出,最后问道,“你所说的宫中相助的贵人又在何处。我只觉得今日被折腾得如此狼狈,半点法子也没有。”
杏答道,“王女请勿过分自责,其实您应对得极是得体,无失礼之处。至于凤后,国风公子与您的摩擦,您也请勿放在心上。王女可能记不得了,您原是和女帝,凤后,国风公子从小一齐长大,情分非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