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抱琴方轻轻走了过来,“殿下,元生公子正在侧院候着呢,您看……”
“哦,那我去看看他吧。”南湘一笑,“回头再听你细说。”要不留他在那作甚?
抱琴嘿嘿两声笑了。
她轻轻松松的走过去,没想到看到的是两个水泡一样的眼睛,一张哭得都有些肿胀变形的脸,怎么了这是,好好一个唇红齿白色比春花的小正太,咋变成了这样——?
元生正抹泪呢,见自己王女过来了,想也不想,直接转过身来,加快脚步飞身投向南湘怀抱。
南湘将在冷抽闷在心里,只叹这小破孩撞得还有点疼呢。
只见元生愈发大声的哭了起来,那简直是别水泛滥寒江决堤一般的嚎啕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南湘衣襟半湿也无法顾及,只得轻声哄道。
元生一边抽噎一边抹泪,“殿下殿下,枚姐姐来了是吗?我母亲托人来看我了是吗?她终于不生我气了,她还肯认我这个不孝子,是吗?”
——你娘为了你整个巣洲都可以卖了你还担心她不要你?
南湘苦笑,轻轻摇了摇怀中少年,越发放柔了声音道,“乖元生,傻元生,你母亲多疼你啊,你这么想,不怕伤了你娘的心?”
元生将脸埋进南湘怀中,闷闷的摇了摇头,后又回过神来,匆忙点头。
南湘又道,“你亲人来看你,你可欢喜?”
元生不开腔,埋首怀中,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好似猫咪在南湘脖颈处轻轻磨蹭。
“那有没有好好招待别人呀?”南湘只觉自己声音跟幼儿园阿姨没啥区别,她这是在养儿子还是在哄小朋友啊。
“人家……我,我就跟做梦一样……也顾不得……”
元生只觉心中酸楚欢喜疼痛茫然尽混在一处,打倒了酱油醋糖盐一般,五味俱全,他品尝不来,肺腑中沉积了太多复杂难言。
“我只想着母亲恼我擅作主张,又私奔今城,让母亲没脸……父亲更是被我气得病卧床榻……我不孝之极,从不敢奢望母亲会原谅我,也不奢望母亲还认我这儿子……更没想到,母亲还会……还会牵挂我,遣人来看我是否安好……我真没想到……我都没脸见他们……呜呜人家都不想去见的……呜呜……”
南湘先是被那个脆生生的“人家”二字雷得个外酥里嫩,后又被一连串小猫一样的哭声惹得心里有些发毛。
稳了半天心神,方才抖了抖嗓子,轻咳了一声,道,“乖元生,莫哭莫哭,把眼泪擦擦。做母亲的哪有不认儿子的理,别胡思乱想。”
元生只顾着哭了,来不及反驳,又被塞了一张手绢在手心里,软塌塌的棉布吸进了他不知多少泪水仍未干涸。
南湘见他哭得没有尽头似的,决定换个法子试试,她又道,“你为主人家,不好好招待客人,只不定别人怎么看我端木王府呢,——更会误会乖元生性子不谦和,元生岂不冤得慌?”
元生抬起头来,更是满腹委屈。
哟,抬头了?见效果不错,南湘又继续加油点火,“所以下次若有亲人探访,元生自可放开心好好招待一番。要显得元生精神好生活不错,方能让亲人放心。他们更会被元生姿态所折服,赞扬当初孩子气的元生公子已经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贵公子了,这样不仅巣洲王脸上有光,元生也让别人刮目相看,为我端木王府扬威不是。”
一席话绕得元生晕乎乎,只是能听出南湘语气间的温和回护之意,心中郁结也逐渐轻松起来。
末了,他倒是不哭了,却扯着南湘衣襟不放,撒娇讨要百法尽出一直要,“亲亲~~”
语调娇软,浸在蜜糖汁里一般,甜蜜的拖长了音调往上升:
“元生要亲亲~~~”
元小儿绯红着脸,扯着南湘衣襟不放,桃花一般的眼睛润湿清凉,源源不绝的亲热依恋铺面而来。
亲亲——?
元生无限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又厚着脸皮继续讨要,“元生还要抱抱~~”
南湘闭目半晌,终于是支撑不住,半蹲在地上,耷拉着眼皮,用手捧着脑袋,语气沉痛,“你赢了,你赢了……你就饶了我喂……”
第134章 屡屡见奇景,柳暗花明又一村(三)
元生痴缠,南湘犹如被细软粘稠的蛛丝密密实实的牵绊住,挣也挣不开,只得苦笑无奈,辗转闪躲。
实在招架不住。
好说歹说,总算是逃了出来。
元生倚着廊柱委屈吸鼻子,“王女又欺负人家,每次都不留下来,让人空欢喜一场……”
“我还有正事,元生要乖,下次再来看你。”
摸摸元生头顶,南湘落荒而逃。
王女背影总归走得匆匆,盼来的总是一场空。
“王女上次也答应来的,可总是食言……”元生将眉毛眼睫耷拉下来,像是猫儿小小的耳朵委屈的弯折,“……总有时间见谢哥哥,怎么就没时间来看看我呢……”
元生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又擦了擦。
谢园里的谢若莲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突然猛打了一串喷嚏。
一声接一声不停歇是为一串。
“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谢若莲莫名其妙的揉了揉鼻子,只叹自己人缘当真不太好。
……
一路分花拂柳,迤逦而去。
南湘回去路上让抱琴跟着,方便她问话:“你一直在旁边看着?”
抱琴答道,“是啊,尴尬得很。”
南湘瞅他一眼。
他继续说,“先是两个人默默无语,鸡同鸭讲,到了后面,居然抱头痛哭起来……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咳……”
“他们说了些什么?”南湘问道。
“元生母亲的原谅,惦念,希望公子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还说了一句,常回家看看。”
抱琴挠挠头,南湘笑了一声,常回家看看?这句话真是有意思。她继续托腮听。
“元生公子起先抗拒,定是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以为自己母亲依旧责怪他的叛逆,惶惶不敢面见家人。而后僵持。可元生公子哪里遭得住这厢亲眷的苦苦相劝,垂泪盈盈,嘴边的温柔惦念,手里还捧着巣洲王夫替他缝制的衣衫,咳——最终两个人竟抱着脑袋相对痛苦,那哭声震天的仗势,咳咳……”
抱琴摇摇头,打了个寒噤。
“算了,不听你胡扯,我还有正事呢。”南湘笑着摆摆手,让他退下。
抱琴委屈得很,“王女真是……真是……”抱琴只得眼睁睁看着南湘走了,自己哀叹今日定是犯了太岁,自个回去了不提。
*** *** ***
南湘是真有正事。
前番她把月寮那个访而不见的雨霖铃抛下,先见了元枚又安抚了元生一番。
巣洲事毕,北国事未歇,她可还得回去。
她匆匆走入月寮寒渡大门,未歇息,便询问:“进展如何?”
杏敛眉,答道,“禀王女,虽仍未找到雨公子,却在月寮寒渡的地道中有所发现。”
南湘直入地道而去。
暗卫已经将通道清理干净,又在周边墙壁上燃点灯火,照亮路途。
南湘再访此处,看着宽阔的洞穴,流通自如的空气,隐蔽的藏秘,心中突然萌发奇想:若在此囤兵囤粮,囤积兵器,天地不知,岂不方便?
到底是一处帝王的行宫,到底是个有心皇位的野心王女呵——
南湘静静掩藏住含义复杂的眼眸,将心潮汹涌按捺。
不管此处真正作用是什么,她并不上心,只要找到那雨霖铃便可。
先前被南湘留守此处的几名暗卫早已将此处搜索一圈,此时回报,“左路深处是一处洞穴,其间仿佛有火焰蒸煮,炎热难耐。中路正如王女所见,冰天雪地,内有冰泉。右路岔路却多,属下粗探之下,并未见人影。”
正如暗卫所说,左面这个洞穴古怪得很,火炎蒸煮,炎热难耐。
南湘慢慢走来,先脱了斗篷。
接过杏递过来的水一气喝完,犹不解渴,后又扯了扯领口,只叹息装束复杂,没有纽扣委实不便。
待走到洞穴较远的深处,南湘已顾不得仪态,站定远处,擦拭满额的汗水。
杏替南湘将外袍敞开,南湘顺势脱了外袍,递交她手。
“你们也不必拘礼,此时特殊,我不介意的。”
暗卫谢了南湘美意,却无一人动弹,更没人解衣。满额汗珠水粒一般滴下,滴落眼中亦只觉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