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南湘半晌没有动弹,眼神胶黏着,带着出神之意。
回想起来,她对这个雨霖铃,几乎一无所知。
说起来至今为止他们也还没有真正见过面。即便算上夏日祭家宴的那个晚上,河畔惊艳的一瞥,也不过一瞥而已。
夏天夜晚。她走在通往夜宴的路上。
静寂的河流,半面喧嚣半面沉寂。银发闪烁的少年仿佛一抹月光停驻。不真实的清秀仿佛在水影游荡月光斑驳中融化。
美得惊心动魄。不过也就如此一瞥,就过了。
就是这么一个灵秀少年。与她的出路有什么关联?
南湘摇摇头,转而看向第二个答案。
北国。
冰雪环绕的极冷之地。在与圣音的战争失败后,成为圣音的属国,圣音的王子嫁于北国的皇女,虽未名正言顺的并入圣音版图,可到底也无自主。
就这么一个国家,又有何通路等待着她呢。
谢若莲这家伙,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真是的。
南湘甚至瞥都不瞥标有清凉殿的纸条。她不是一直都在履行取悦女帝伏小做低的法子,而且现在看来道路仍在脚下路途却渺茫么。
路到尽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南湘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出路,便在北面。”谢若莲平淡说来。
她便闲散听之。
纵使这条路未必是正道,可考虑考虑,也无妨不是?明天下朝,便带着她最后得出的答案见谢老师去吧。
南湘静静熄了灯火。
第126章 访月寮寒渡,山回路转不见君(一)
月寮寒渡。
此时大雪暂歇。
南湘仰头站在月寮门前,伸手拉紧了斗篷。
圣音的冬天降温降得非常剧烈,入冬没有多久便下了第一场雪。雪初歇,积雪已被铲除,一路行来,独独这里路不清扫尽是积雪。
想也知道,因为少有人来,下人难免疏忽。
跟来的小厮惶惶恐恐注意到南湘落在积雪之上的眼神,立刻着手清扫。
南湘其实并未上心,此屋不扫与她何干,她只环抱着胸,冷得微微发抖。待想起自己意图,又放下手来,裹紧了斗篷,上前亲自叩门。
她平素的居所被地龙烤得暖暖倒还不觉得,在这个地方站着,寒风凛冽,愈发的寒冷。她心里因为不知前景所以隐约有些忐忑。好像又回到初春第一次叩响萦枝大门时那般的紧张。不知这个素未谋面也不过一瞥而过的雨霖铃是怎般的个性,与她的前途到底有什么关系。
南湘轻叩,只听咚咚两声,却不闻回应。
不在?
又再屈指再敲,咚咚咚。
出师不利呀。南湘呼了口气,微有遗憾的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只是,传说中这个雨霖铃是几乎不曾外出,也不与他人结交,怎么可能不在呢?她皱起眉来。
——“王女若要见到小雨子,要有十足的耐心,和毅力啊。”谢若莲戏谑却也算是苦口婆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南湘不由停步,缓缓转回身来,注视着这个书写着月寮寒渡四字的朴素匾牌。
她突然想起昨日她与谢若莲的对话,那一席话足以让她定下心来,锲而不舍再次叩门,在门口静静等待。
*** *** ***
昨日下朝,她便直奔谢若莲栖居的谢园。
目的明确,直接犀利,半点圈也不绕。
南湘在软榻上坐下,谢若莲亲手做茶,端了上来。
取了一杯握在手里,让热气喷涌在面上,南湘深嗅了一口茶香,清香渗入肺腑,啜饮一口,笑着开口:
“三个北方。圣音之北是北国。今城之北,是皇城。而王府之北,是雨霖铃的月寮寒渡。”
谢若莲整个眉目都氤氲在热茶散发的雾气中,看不清神情。
南湘见他不接话,径直继续道,“你的北方,可在其中?”
房间一时静寂。
侍者们都被摒退,室内草木气息木樨香气,与茶香满满至溢出。她与谢若莲上回未尽的棋局,也依旧静置在一旁,未曾改变。
“清凉殿,北国,雨霖铃?”谢若莲终于开口,话语长且拖沓,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倒让南湘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好笑的将他取悦成这样。
“呵——”
他气息悠长,带着笑意。
南湘捧着茶杯暖手。她是知道谢若莲性子,所以也不催促,静等回答。
他抱着手炉蜷在熊皮垫子里,整个人懒散得甚至懒得睁眼,“王女这么晚来找我就想说这三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莫名,其妙?”
谢若莲如此不给面子,南湘扬眉,重复了一遍。
“好吧,就算答案莫名其妙,也是由你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起始的,忘了么?”南湘不知为何,笑了笑,方才语带挑衅的问道。
谢若莲支起眼皮,南湘刻意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出、路、在、北、方。”
是你说的吧。南湘挑眉看向他。
恩恩。谢若莲倦倦懒懒,甚至懒得点头。
“我承认我只有这样的智慧,只能想到这三个答案。你有何指教?”
南湘气他一副惫懒不上心的模样。却也知道与他生气,更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空落落的全无着力的地方。
“您还需我多嘴解释?”谢若莲愈发抱紧暖炉,“殿下心中定早有了计较。”
南湘与他心中颇有亏欠。借助他的智慧,以他为智囊倚仗,却又隐瞒意图,言语间真假混杂,从来不曾真实坦白过。
如谢若莲这般聪慧之人,定早发现她言语闪烁,隐藏真意。
却一直忍,忍到今天方才报复般笑看她狼狈模样。
南湘抿紧起唇,谢若莲闭目不言。
半晌,方才听见南湘微低哑下来的声音,“你是责怪我对你不坦白?”
声音入耳,谢若莲仍旧半睁半闭,仿佛昏睡欲眠,声音随意平静。
“不敢。”
南湘坐直身躯,居然微笑,“你把怒气积攒了许久,这次算是报复?”
“不敢。”
即便是这样的话语,可语气里瞅不见多少害怕惶恐。
南湘最后缓缓出声,“那你这般扭捏作态,算不算恃宠而骄?”
…………
…………
一时凝滞。这样的回答也出乎谢若莲意料之外。
他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对面端木王女坐直身躯,素净镇定的面容之上,不辨喜怒。
这算是,第一句重话,对于他两而言。
一直以来,纵使笑闹,南湘也大多容忍,知道谢若莲性格不能以常理度量之,彼此交往也算得上相处愉快。像今天这句话,已算是这段时日以来说过的最重的话语。
谢若莲静了静。
清秀狭长的眼眸里迅速掠过了一丝,细微到,难以被任何人发现的诧异之情。
连续两日,就与萦枝、谢若莲连起冲突,与平素清淡好说话的她似乎换了一个人一般。
可都并非话赶话,未经头脑冲动所说出的话语。她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今日面对这清秀少年也是。
她甚至可以坦然对自己承认,这个少年对她来说,似乎有种非同寻常的异样好感逐日萌生,平日也不免纵容,只是——
谢若莲微张口,启唇,吐露话语,“我逾越了,请王女责罚。”
南湘静静垂眸。
只是。
*** *** ***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南湘站在门口,空对着一扇禁闭的大门。
关门闭户,明明是她的地盘,偏偏还有她这个主人都寻不到门路进去的地方。
南湘不露沮丧之意,续续断断的敲门。
却仍旧不闻些许响动,更别说应门的声音了,那纯属臆想过分期待。
杏此时站上前来,低低道,“门后已然上闩,王女可要让人将门撞开。”
南湘顿了顿。牙一咬,发了狠心,“让人在这敲门,敲一个时辰,一个下午,敲一天,我就不信他不开门。如果——”南湘眼神亦同言语一般掷地有声,“如果这都不行,那便撞开,管他那么多。”
话语落地有声,面无笑意。
众人惶惶。
她心知自己确有改变,只是这改变不知好坏,也不知是否彻底。为求平安,百法齐出,她再不是当初那只知琴歌,无需忧劳的少年。
若能变得直接了当,下定决心,能展露峥嵘,做个大女子,应该也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