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番外(100)

作者:浅晗兮袭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陛下,该您了。”

俆止声音兜头而落,仿佛清凉雨丝落在耳鬓边一般,他纤细手指持白子,落在棋秤之上,见女帝久久出声并不落子,方才静静出言提醒道。

“嗯?哦。”

女帝回过神来,入眼的是丞相俆止一入寻常的淡定的面容,一时心中涌动仿佛停歇一般,无数感慨叹息只溶为一声哦,便通通应承了当了。

女帝无心棋局,随意落下一子。

俆止注目在棋秤之上,见女帝落子后,仿佛不经意道,“陛下真是神乎其技也,臣惭愧。”

女帝出乎意料,俆止是出了名的擅奕之人,能得他一句赞扬倒颇为难得,即便心神再怎么烦恼,也不竟奇异道,“朕无心一子,竟得你夸赞?”

俆止清秀眉目里不辨喜怒,更不知心中究竟如何作想,只一味的平静,“陛下此只一落,臣右上一片通通化为无用,陛下一举使臣落入下风,若要恢复刚才势均力敌的态势,恐怕艰难。”

尤是女帝再怎么心烦意乱,听闻俆止这般不动神色的奉承,还是不由心有欢喜之意,“胡说,朕知道你是故意让朕开心,朕也不怪你。”

俆止又道,“臣所言皆出自肺腑,无半分浮夸,还容陛下明鉴。只是陛下看似无心之举,却使臣这个有心之人难以招架,所以臣才称陛下此举为,神乎其技。”

女帝静听下论,“哦,你且说来。”

“是,陛下您瞧,”女帝顺着俆止指引,望向棋盘,“臣这一片苦心经营,不料陛下突如其来的一笔落下,皆付了东流水,陛下胜局已定,臣又何须挣扎?正所谓,举大事者,必有天助之。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使之成为有助的风。”

女帝静静望向俆止一张一合的嘴,半晌,微有恼意的脸乍现微笑。

“俆止俆止,若没有你,朕已不知如何自处。”

俆止自然推辞谢恩不言。只是低下的头颅上一颗清明不曾更改的眼睛,安定祥和,望着地面,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是怎番打算。

第104章 更那堪回想,孤仕去兮不复返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 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蒙孤篷。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

鹖弁如云众,共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击取天骄种。

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

…………

徐思远是最后一个被放出的武举人。

刑部大堂门庭森严冷肃,不知藏有多少凄怨的怨气,又有多少冤魂至死亦不瞑目。这看似庄严堂皇的景象,落在她眼里,反倒似讥讽,似伪装。

心中隐有悲愤。面容却如灰烬,了无颜色。

强作的公平公正,可这世间又哪里有公正可寻。若是公平,为何需要铤而走险。若是公平,为何会有死亡。若是公平,她有怎能活着走出,得见日光惨淡。

她为什么还活着。徐思远不解,只觉荒诞,女帝怎能容忍她活着?

她缓步踱出,神色不卑不亢,不喜不怒,脚步亦不快不慢,不急不缓,甚至平缓倒刻意的地步。

一路走至台阶前,反而停住了脚步。

伸出手,衣袖障目望向天际,见天空细雨微微。雨势从大雨蓬勃到现在小雨不断,纷纷飞飞,已过了几个时日。

身后有人声不迭催促,“徐探花,你既然洗脱了罪名,那便早点离开吧,这里不是久居之所。”

徐思远应了。

却不见脚步有什么加快。

她的每个步伐都坚实有力,不曾虚浮,仿佛方向明确,举重若轻。

可真实的她,又清楚前途何方,路该怎么走吗。徐思远如是想,如是所闻,想及此甚至流露出一股自我嫌弃的神色来。又似嘲笑。

世间事本荒诞不经。她满心嘲弄,嘲笑皇帝老儿,嘲笑百官重臣,嘲笑螳臂当车之人,嘲笑英勇赴死之人,嘲笑自作聪明之人,嘲笑莽撞斗狠之人,嘲笑浑水摸鱼之人,嘲笑不知所谓之人,嘲笑自己。

她满头满脑皆是荒诞不堪,徐思远面带恍惚笑意,却不防有人突然站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徐思远猛然刹住。

别人逼至面前,她方才发现来人汹汹。

入眼的那双布鞋针脚细致,布面干净,一看就与她这个刚出牢狱的寒酸人截然不同。

徐思远再抬头,一席儒雅长衫,清清爽爽,待与来人平视时,徐思远方才认出来。

不,她甚至不敢辨认。

——竟是他。

一时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是该出乎意料,还是做出一副早意料中的神色来,犹豫半晌,只得苦笑,“竟然是你,不,果然是你,不不不,都错了,应该是,——怎么还是你。”

一席长衫,做儒生打扮的憨园,挡在了徐思远面前,带着一抹神气,微有些趾高气扬,却又与寻常人的得意神色不同,他同样回望,望到徐思远眼眸深处,方才笑道,“你终于被放出来了,钦点的探花,怎么能如此狼狈寒酸呢?”

话语未完,他便牵过徐思远袖口,声线如此明朗,连天空乌云都要被清扫干净一般,“今天我做东,就算当初得罪你的赔礼,我们寻乐子去!”

寻什么乐子,她又哪里乐得起来?徐思远想摸摸鼻子,却不防被憨园突然使力向前,弄了一个踉跄。

走罢走罢。

似乎所有人的悲欢疑虑,都有人费心安抚。

又有谁去安抚死去之人一颗未曾平复的心?

女帝收过最后递交上来的报告,仍旧无甚大发现,衣料皆是今城余香斋出品。这个余香斋专供平民衣裳,人人皆可买。鞋子布料仍是今城出品,就连手中原本带来的剑,也是今城铁匠铺里的一把普通拙朴剑。刘臾等在薄上写得是出生锦官城,翻遍了整个锦州,却没有任何线索,居然是个却双亲死绝的孤儿,无人知无人识。

堂堂圣音大国,一时竟被这个杂碎玩弄,岂能容忍。

偏偏这杂碎,通身上下,如同乌龟一般,裹得严严实实寻不出破绽。

女帝银牙一咬,一把将手中书页甩砸在地上。

她今日在早朝上,被朝臣连番上书攻击辩驳,勉力支撑,心神俱疲之时还得遭遇这种烦心事。

只听得女帝语气阴冷冰凉,饱含怒气冷笑道,“找不出纰漏?那留着干嘛,挫骨扬灰,让她死了也没有容身之地!你也跟着把自己烧了,没有处理好就别来见朕!”

官员战栗,颤抖这声音应了是,蹒跚着退出殿外。

出宫后,还来不及擦拭满头冷汗,只急急吩咐,将贼子躯体带去焚烧。

焚烧厂里总是一片惊悚阴暗,蕴冤魂缭绕不去,阴冷似人间地狱。此时更是阴沉沉,无一丝阳光,仿佛死神持利斧沉默阴狠的盘踞驻足。

却又烈火骤起,火焰间似乎隐隐有骨骼碎裂声,甚是恐怖。

官员手腕微抖,颤颤巍巍的掏出手绢来抹了抹面颊上的汗珠。

拔节的浓烟一时带着刺鼻的呛味,没多久便染成了骨灰粉末,拔节的大火中隐约可见一个暗影,在黑暗间挣扎幽咽,魑魅横行,却在无边烈火里逐渐消失。

这般的灰飞湮灭,惨淡收场,不免让人徒感人生无趣。

挫骨扬灰,死了连捧祭拜的黄土都没有。

——可又有谁会去祭拜。

乱臣贼子,天下诛之。

徐思远被憨园拉拉扯扯的往前走,心中悲愤绝望又麻木。师母吩咐下的局,她们设了,师母吩咐做的事,她们做了,这一切她们尽力却无法成功。

以一己之力,行刺一国的皇帝。本不可为。

她的师姐已然为此死去,而她自己去成了一个劳什子的探花,还莫名其妙被这个男子拖着不知去往何处。

以她为饵,为引开视线的物,以她汇集众人注目。

而师姐在旁窥视,伺机而动。这本是一个必死之局。

她有赴死之心,偏偏师姐阻拦。飒然一笑,说:“师母有命,我心中也有天下大义,不公之事我亦无法吞咽。——这必死之事,何必多搭上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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