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氏的手一顿冷笑道:“成哥儿不在家,老爷去他院子里做什么?”
孟燕集呃了一声,
邓括忙答道:“是,说好了帮我去选兰花的,对了,我们刚从虎丘的周家回来,前脚后脚”,说完去看孟柿,那双水晶般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下,她垂了眼睫,领悟了他的意思,危机化解就好,不能太不给孟燕集面子。
“是呀!”
孟燕集对郗氏说:“我一进院门便见着一屋子下人在扫除,满地的水,不留神滑了一跤正好碰到她的伤手,我声音高了点,她大约以为我要打她,年轻嘛,难免一惊一乍的……”
郗氏看看几个人,自然是不信的,多半是孟燕集一个不甘心又去青茂居找人了,小姨娘不肯就范,他一怒用强,这才闹了起来。但既然眼下他们又互相遮掩,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也许冬娘说的对,桂小伴留在儿子屋里还是比给了孟燕集要好些,据她的人打听回来说,二爷同姨娘说说笑笑却无任何亲昵举动,连饭都是各吃各的,二爷不进姨娘的厢房,姨娘就在自己屋里做针线,入夜后姨娘自己睡厢房,给二爷上夜的小厮整夜都守在门口,一觉到天亮,门窗纹丝不动,两人都规矩的很。
结论:二爷似乎真把姨娘当妹妹。
“若是没别的事就出去吧,一会儿账房要来报账”说完将长生牌位一个个放齐,擦去不存在的灰,亲自摆正香炉,再从香筒里取了三支香,她做这一切态度虔诚,一气呵成,显然是日日做惯的,孟燕集忽然道:“我来点吧!七月半我不在家,这香就当我给四儿上的吧”
郗氏听了不语,却还是将香递给了他。
孟柿看了邓括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去,出门前的画面久违而温暖,孟燕集立于供桌前白净的手指捏着三柱香,眼神专注似在祷告,郗氏垂手在一旁看着,鼻子微红,眼里水光粼粼……
邓括走在孟柿左边,八月的秋空澄明碧蓝,风吹的孟柿衣袖飘飘,她深深嗅了一口桂花香,脸颊上深深的酒窝隔着几步也看得见,此处便要分开了,她进小圆门,他上之字桥,同行的路很短,两人同时转过脸相看一眼,孟柿一福,向右走去,芦花婆紧跟着也走了。
孟燕集很久才从佛堂里出来,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冬娘端了食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汤馄饨,香味宜人之极,他忍不住伸长脖子闻了两下。
“什么馅儿?”
冬娘道:“不清楚呢,是小姨娘叫人送来的”
孟燕集走近一看,雪白面皮透出淡绿粉白的馅儿,一两点葱花,一滴香油,顿觉肚子里咕噜一声。
“她时常往太太这里送吃的?”
冬娘未答,郗氏拿着算盘放在桌上坐下说:“隔三岔五吧,怎么老爷还没走?”
孟燕集抖一抖袖子笑道:“可以问太太讨一碗么?”
冬娘端了一碗给郗氏,另一碗端给他,两人坐在同一个方桌对面,孟燕集抄起一只咬了一口赞道:“很是鲜美!她对你倒是孝敬的”
郗氏吃了三只后将碗推开些,算盘抖一抖放平,开始算账,冬娘一边收拾一边低声道:“老爷若愿意当她小辈,她定然也是一样孝顺的”,嚼在嘴里的馄饨顿时变了味道,孟燕集默默放下碗,擦了擦嘴。
“怎么这是帮着你太太劝我?”
冬娘忙低头说:“奴婢多嘴了”
他眼光复杂的看向郗氏。严格来讲,她算不得妒妇,最多是个苛妇,前面几个姨娘纳了也就纳了,她除了管得严酷一点,并不曾欺压,不然,孟榴和孟杞不都好好生下来养到这么大?尽管桂小伴第一次进门的时候被她安排的婆子羞辱了一番,但真进住来后,她也没再去找过麻烦。
“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应该把人让给成哥儿?”
郗氏兀自打着算盘说:“这事我不管,只要老爷不觉得丢人,给了儿子的东西还要讨回来……再说一下,我没觉得人应该给成哥儿!要是依我的眼光,绝不会找个这么媚的,家里正妻娶贤妾室娶貌不假,但这样祸水似的姑娘弄进来就不太平!……不过,老太太既然做主了,老爷肯不肯成人之美全看你的肚量!”
这女人,就是这么不会说软和话!
孟燕集又气又无奈站起来嘟哝,“我喜欢的东西凭什么要让?非得牺牲老子便宜了儿子才是肚量?”
郗氏不理他,将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盖住了他的声音。
孟燕集走后冬娘小步移到她身边,愧色道:“太太,我又……说了不该说的,惹得你同老爷又起争执”
郗氏看着孟燕集离开方向,轻声道:“这回你说的很对!”
第41章 斟酒
芦花婆给孟柿换纱布检查伤口, 被孟燕集拽了一把的地方有些脱痂,又出了些血,“疼吗?”
孟柿却仿佛心情不错, “不怎么疼”
“姑娘是不是早就想着万一老爷过来,要从后门逃去太太那里?”
“嗯”
她在芦花婆面前没什么好隐藏的, 她太了解家里这些人了,料到孟燕集昨儿没来今儿一早一定会再来,他的性子便是一次不成定有二次,但第三次却会隔上一段, 每年的八月十六郗氏必要亲手描家里人的长生牌位的,理由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是个更好的日子, 这么多年, 孟燕集不知道妻子还在为自己做这些。
以往孟柿自告奋勇帮郗氏描,郗氏都笑着将她赶出去玩,“等你自己当了太太再描你夫君和孩子的吧!”
惹得小小的女孩子羞红了脸。
至于馄饨,也是提前一天吩咐孟续成的厨子做的,到点便送去, 他们两已经多久没单独一起吃点心了?所以特地做了两碗。
她能为父母做的也只有这些,算是殚精竭虑了。
芦花婆缝着秋衣道:“现在七爷总是住在这里, 大约是最长的一次了!”
孟柿心一动,装作随意道:“他不是总来的吗?许是有要紧事吧”
“不像,我听小厮说他整日闲待着,就算出门也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而且这里每次有事他都能赶来,巧得很”
“嗯”孟柿的脸有些热。
芦花婆拿针磨了磨头皮,眼光徐徐划过她的脸, “姑娘,还是要仔细着些,若被这家里的长舌妇给闻出什么味来,就不好办了”
孟柿自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但还是忍不住问:“他这人不好吗?”
芦花婆拿起剪刀剪线头,“奴婢哪敢说七爷不好,只不过觉得他太不在乎后院之妨了,他是个无人敢管的,姑娘却差得远了,一旦有了不好的传言,姑娘就是跌进那深井洞了,他仍大可满世界的撒野去,将来娶妻生子一样不耽误……”
孟柿听了,长长看着窗外不语。
……
宋氏睡了午觉刚起来,满穗满脸笑着进来,看着她尚有些肿的眼睛,绞了热帕子给她敷,“老太太赶紧换件衣裳见客吧”
宋氏听了问:“哦?可是徐六小姐到了?不是明天吗?”
满穗喜道:“六小姐,还有咱们大姑太太一起来了!”
宋氏一听精神立刻好了,指明要穿那件新做的桂圆色衣裳,又选了墨蓝色百褶裙,“上次我看见徐太太这么穿,是京城里贵太太喜欢这么搭,忒是醒目好看。”
装扮一新,满穗陪着她等客人进来,就见着一身水灰色衣裙的孟蝉云,亲热的挽着一身湖蓝色新装的徐惜屏进来,她引进的桂小伴折在了孟续成手里,现在开始积极参与孟续成的婚事。
再没有比让一个中年守寡的妇人什么也不干更残忍的了。
“我想着六小姐自己一个人出门坐车怪冷清的,徐太太未必放心,干脆套了车把她从家里接过来,我们两一路上说说话吃点瓜子糖,这不转眼就到了!”
宋氏笑得像揭开盖子的螃蟹,连声道:“好好好,蝉云想的周到,哟让我好好看看,这十几日未见,到更漂亮了!”
徐惜屏行了礼后便给安排在宋氏身旁坐了,没有徐太太在,她显然自在活络许多,“我给老太太带了一尊象牙观音,开脸慈祥极了,是请了因果巷的牙雕大师傅雕的”
宋氏惊喜道:“快拿来看看!”
说着小厮抱着一个锦盒进来放在桌上,打开来便见着黄丝绒上躺着一尊一尺高的滴水观音像,神态确实很安详,孟蝉云低头细看一眼,双手合十,“真是慈悲!看着看着我都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