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以后，沈烨用排除的方法一想，其实事情也没那么复杂。
他会在这一年里退役吗？没有伤病的话，不会。
他到底能不能去东京？看今天晚上世界羽联出的政策了。
难就难在，这个消息需要一定的接受时间而已，
下午的时候，社区卫生院的人上门来量体温，确认无误后，表示隔离已经结束，他们可以出门了。
因为没人能遛吧唧，他也半个月没出门了。狗的半个月，应该会比人类的感觉长很多，秦茗和沈烨就打算一次性把他遛个够，带着他去逛月湖。
散步道上的人很少，行人带着口罩也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湖边春花浪漫，却少有人驻足欣赏。
给吧唧松开牵引绳以后，它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但考虑到腿长可能更像是出笼的野兔，飞一般地朝前跑。
秦茗和沈烨也跟在后面，对于沈烨来说这个速度小事一桩，而秦茗一年最大的活动量，可能也就这几步了。
他们绕着湖走了三圈以后，吧唧储存起来的旺盛的精力终于被消耗完了，乖乖地回来带上了牵引绳。
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照出落日的余晖。秦茗想起当年第一次和沈烨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吹风的时候。
那时是真的功成名就之后归回田园的岁月静好。
而这一回，是沈烨职业生涯里，最大的波澜壮阔。
到了晚上，从八点开始，沈烨就坐在沙发上等羽联的消息。倒是秦茗，看起来好像比他还着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吧唧就跟着她跑，到后面把自己都绕晕了。
沈烨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秦茗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秦茗在数据建模里，最得意的本事就是估值。但是，对于奥运延期一年给沈烨带来的影响，她根本无从下手去算。
她希望羽联的政策，能让沈烨去东京。
这几个小时的煎熬，比秦茗当年等高考成绩的时候还要琢磨人。
沈烨想着，说说话可能会放松一些，他问秦茗说：“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秦茗知道，这游戏可能是上次宋晨他们来的时候沈烨学会的，羽毛球队里训练的时候也没有娱乐设施，只能玩些口头的。
其实他们俩互相之间也没什么秘密了，秦茗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沈烨把冰箱里的几袋水果蔬菜都拿了出来。
冰箱里还能有什么秘密？
没想到，最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双层的翻糖蛋糕，五颜六色，非常精致。
秦茗惊呆了。疫情在家的时候，做饭的事情都是沈烨干的，她就再也没打开过冰箱，没想到藏了个这么大的蛋糕。
转念一想，这几天都在家里，他哪有空出去买：“这是你做的？“
”对，幸好我每次练完体能你都还在书房里，我就到厨房里研究了，今年错过了你的生日，给你补上的。“
秦茗根本就舍不得吃，拍了好几张照片，一边拍一边碎碎念：“天呐，你怎么做到的？这个真的跟店里面卖的一模一样！“
拍完了才想起来，沈烨说的“交换秘密“，应该就是为了把这个蛋糕给他，不过他肯定也想不到，自己在书房里的时候，也倒腾了个东西出来。
秦茗让他等一下，跑到书房把电脑拿过来。点开桌面上的一个视频，和沈烨一起看。
她最终剪出来的Vlog，有快半个小时了，好多镜头她都舍不得裁掉，最后只能都留下来放进去了。每一帧都出自她的手，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可是完整地看下来一遍，她又体会出了一种淡淡的悲伤。
岁月留下的痕迹。
最后片尾的结束语，还是她在早上不知道消息的时候做的。
【祝我们的五星上将，在2020东京奥运，完成自己的梦想】
这一行字，停留在了屏幕上。
秦茗把头靠在沈烨的肩上，眼泪就这么顺着落下来了。
延期一年，多少人的梦就这么碎了啊。
沈烨侧过身，抱紧她：“没事的，一年哪有这么可怕，我又不是老得没法看了。”
快到午夜的时候，世界羽联终于宣布：冻结世界排名，所有比赛至少停摆到8月底。
同时也公布了截止到最新的榜单，沈烨的排名在王峥宇之上。
不出意外，沈烨能去奥运了。
可这一晚，无人能入眠。
教练组熬夜开会之后，也在他们的群里宣布了讨论结果：目前有奥运参赛资格的，三天以后入队训练，先适应一下封闭训练的模式，暂时没有资格的，两周以后再来报到，争取能错峰训练，保证安全是第一要义。
童指导还特别和沈烨交代了，唐显虎现在还不能过来陪沈烨封闭训练，因为交通管制还没完全放开，从外地来Z市也要隔离，况且飞机上还有感染的危险，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冒这个险。所以，第一阶段的训练，还是由男单组的主管教练来负责。沈烨表示没有问题。
下半夜的时候，天气骤变，雷声夹杂在倾盆大雨中直泻而下，秦茗和沈烨也都睡不着，就一边聊天，一遍收拾他去封闭训练要用的东西。
上次他回来的时候拿的三个箱子，其中有一个一直没有打开过，秦茗看了一下，满满一箱子全是球拍，起码有十几根。
“出去比赛的时间长，怕坏了，就多带了几个。”沈烨和她解释。秦茗记得当初，除了那个杀球能把西瓜叩开的视频以外，还有一个是沈烨的发球能直接发到竖着的球桶里的。
见秦茗想看，沈烨就找了个空花瓶来。放到客厅的一角，自己站在斜对面，这已经是家里最长的距离了。
一个接一个地发球，都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花瓶里。秦茗简直都怀疑球是不是都跟他姓的。沈烨脸上的表情就是‘基本操作而已’，收起拍：“都是靠平时练出来的，不然，杀球的时候怎么点边线？“
秦茗觉得也是，他的水平，就代表了人类打羽毛球的水平。
只是这一夜，并没有彻底的结束。
凌晨一点的时候，沈烨接到了郑杰的电话。
他决定要退役了。
一身伤病，撑不起再多一年了。
郑杰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语气还挺轻松。因为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宿命了。男双的节奏比男单还要快，他身上的伤病也比沈烨多，本来今年奥运已经是他想好的最后一搏，可一旦延期，他真的撑不下去再多一年了。
就好像长跑的时候，出发前，说到了这是800米，而等你到终点的前十米，再告诉你临时改成了1200米。
大部分人都会崩溃的。
沈烨知道郑杰迟早有一天会做出这个决定，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了，他也只能不知所措地接受。
郑杰是和他一起在羽毛球队里最久的人了。
本来，沈烨已经是羽毛球四大天王里唯一一个还在场上坚持的了，现在，他最要好的队员也退役了。
这个雨夜，好像是上天也在哭泣。
天亮了以后，他将独自一人上场。
秦茗知道这种感觉。沈烨有自己，也有最懂他的教练，但往往只有同样要站在场上的人，才能体会肩上的压力。
沈烨和秦茗说，自己想要录一个视频。家里的工具是现成的，秦茗把手机架到三脚架上，告诉他如果中间需要暂停的话给个手势，调整了一下高度，就可以开始了。
“大家好，我是羽毛球运动员沈烨。今天中午在奥运会宣布延期之后，我度过了非常漫长的一天。相信对于很多运动员来说，今天也会是一个永生难忘的日子。很多运动员都在盼望着东京奥运的到来，因为身上的伤病不允许他们再坚持一年了。这其中就有我最好的兄弟，郑杰。这一年注定会是很漫长的一年，但我想告诉大家，在身体条件还允许的情况下，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站在东京奥运的赛场上。我的身上背负着无数人的梦想，而能去东京，更是我自己的最大的愿望。谢谢这一路走来给予我支持的所有人。“
沈烨是即兴发挥，胜在情真意切。秦茗看到，说起奥运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光。秦茗原本以为，到了三十多岁这个年纪的运动员，哪还有什么热血与梦想，都是在伤病的泥潭里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