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完全懵了,我只知道一向疼我爱我的姑姑不见了,成天哭着管奶奶要姑姑。
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不懂,我大了一些之后,听奶奶讲起姑姑。
那一次姑姑为什么会一个人摇着竹排在河面上,张建军的解释是说,那天的夕阳特别地美,两个学美术的老师,艺术家的细胞上了头。
姑姑为了留下最美的风景,让张建军在河边描笔,自己作为画中人,摇了竹排在河面上飘荡。
谁知道姑姑命里与水相克,那天竹排上绑的绳子偏偏在那个时候散开了。
张建军想救来着,但他也是一个旱鸭子。下了水之后发现又不行,只得叫人来,但为时已晚。
姑姑走了的那个夏天,我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那之后我也从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灰姑娘。
张建军再来家里的时候,他那一张脸我瞅起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我不再跟他说一句话,对他含有深深的敌意。
我一直在心里有个疑问,那天,姑姑困在水里的时候,张建军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下水去救她,即使他不会水,他为什么会在河边徘徊那么久,不第一时间去叫人?
我对奶奶提出过疑问,我问奶奶,姑姑的死跟张建军有没有关系。
奶奶叫我别瞎说,是姑姑命浅,怪不得别人。
那个夏天之后,姑姑不在了,张建军也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据说他是因为深爱着姑姑,接受不了姑姑的离开,自己一个人云游四方去了。
他从学校辞了职,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那之后,我一直与奶奶生活在一起。
我那个另组了家庭的爹,虽然他活得特别窝囊,但他还是背着他媳妇接济我和奶奶。
好歹我也上了学,后来考上了美院。
上大学的第一年,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个半吊子画家叫张白,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张建军。
直到我看见了他那一幅竹排上的姑娘,终于明白了这个叫张白的人其实就是消失了多年的张建军。
认识白雨菲是在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那个时候我在一个校外培训机构上班。
我之所以在那个培训机构上班,是因为我看到了培训机构门口的海报,海报上面有张白的画像,并且说他每周六都会在机构客座讲课。
每周一三五的培训机构上课,白雨菲就是我班上的一个学生。
我与张白多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周六他的课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变化不大。
那天我坐在最后一排,课上我也很活跃,举手问了他很多问题。
时间是最好的雕刻师,它将我幼时的模样在张白的世界里雕刻得一丁点记忆都没有。
一节课完了之后,我还在想,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当年那个笑着给我糖吃的男人吗?
白雨菲年纪跟我相仿,好多人都说,我和她长得特别像,像一对亲姐妹似的。
她对画画特别痴迷,在班上的学生之中是最有天赋的一个。
我对她就特别关注了一些,慢慢的,我发现我们特别聊得来。
看起来特别正常的一个姑娘,没想到她却有幻想症,一个特别忧郁的小姑娘。
我除了在培训机构教学之外,业余时间收藏各种帽子,再后来在帽子上画花,然后用针一针一针地绣下来。
我在某宝开了一个手工帽子小店铺,给喜欢的客户定制手工绣花,生意还不错。
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我爸对于我的接济也是青黄不接,就是这项手艺支撑着我读完了大学。
在我的帮助之下,白雨菲也在网上开了一个小店,我想让她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
白妈妈很感激,经常烧了好吃的菜让我去家里改善伙食。
因为雨菲的病情总是反复,白妈妈不得已多次搬家。最后一次搬到了新天地小区。
搬进去不久,一次意外要了白妈妈的命。
白雨菲的病越发地严重了起来,我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带她回了老家,她需要人照顾,我奶奶健在,身体也还好,她也需要人陪伴,她对于白雨菲的到来非常欢迎。
我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将雨菲租住的地方续了房租,我搬了进去。
我心中的那个疑问得不到答案,心里头越不是滋味。
我自编自导了一场戏,那个晚上,我给张白打了第一通电话。
我盗用了雨菲的身份与他周旋。
一个谎言之后,是更多的谎言。
张白对我完全不设防,我一直在找机会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当我问到他那幅竹排上的姑娘创作背景的时候,起初他说死都不肯透露,只要我提到那一茬,他脸上就浮现一种悲凄之色,曾经一度让我误以为他对我姑姑是真爱。
也一度让我怀疑了自己的对于他的判断。
我甚至庆幸,我小时候的愿望成了真,长大后会嫁给他这样的一个优秀的男人。
第23章 深夜来电之二十三
我在某游泳会所办了会员,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游泳。
他这个年纪身材保持得不错,游泳技术不错。
我不经意地问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
他也回答得不经意,说他家乡有一条小河,打小就在河里头打滚,游泳对于他来说就是小儿科。
那天听到他的回答,大热天的一股冷意直窜后脊背。
严丽娜,其实我是认识她的,在美院当学生时候,她就是比较出名的模特,老师一直夸奖她身材好。
能到美院当一名人体模特的女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当一个uo模的勇气更可见一斑。
后来听说她找到靠山,再也不用出来抛头露面了。
老师上课的时候,有时还会惋惜几句,说这样的模特难得遇见。
其实她第一次来找张白我就认出她来了,两个人在画室争论的声音也不小。
我才明白,原来当初她找到的靠山就是张白。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问一问张建军,当年他和我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对落水的姑姑见死不救?
数次试探都以失败告终,这让我很沮丧。
中秋前夕,我回了老家看奶奶和雨菲。
雨菲在那种人杰地灵的地方,过得十分闲淡。
她说她自从去到乡下之后,每天在奶奶的监督之下按时吃药,那个黑衣人也很少出现在她的世界当中。每天帮着奶奶种种菜,养养鸡,闲下来和奶奶养的家犬大黄打闹一回,生活充实而闲淡。
我上学的时候曾经断断续续地写过一些东西,大多数是小时候和姑姑之间的点点滴滴。
其中浓墨重彩地写了张建军与姑姑之间的恋情,当然,学作品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在那段没有结果的爱情故事里,我将他们之前的爱情升华并且美化了。
我给写的这些东西取了一个名字叫我的姑姑,其实我的初衷也很简单,只想写一些东西来纪念在我记忆里无法磨灭的,在天国的亲爱的姑姑。
我将这些零零碎碎的手稿带回了春阳。
中秋节的那一天,张建军下厨烧了好几个菜,我在酒柜里拿了一瓶好酒出来。
本来张建军是不喝的,说对身体不好。
我只是略微劝了几句,说中秋佳节,皓月当空,不喝两杯怎么对得起如此良辰美景。
没想到,平时没见到他怎么喝酒,酒量也是相当可以。
一瓶酒快见底了,他似乎毫无醉意。
就在我觉得以酒来套他的话没有希望的时候,他却真的醉了,原来那酒后劲比较大。
我先是问了他,后脖颈上的那个纹身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谁还没有年青气盛过,那个纹身表示他也年青过。
我又老话重题,问他那幅竹排上的姑娘里的姑娘是谁?
虽然他醉意朦胧,但对于这个话题还是很敏感,起初吱吱唔唔的不肯说。
后来我只好引导他。
我说:“那位姑娘是不是你的初恋女友?”
他双眼迷离,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说:“到底是还是不是呢,这么多年你一直不结婚,是不是因为她?她现在哪里?”
他靠坐在椅子上,还是一言不发。
我说:“你不说清楚,我伤心了,看来我在你心目的地位远远不及那位画上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