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板的脸色顿如死灰,豆大的冷汗簌簌而下。
“你你”他颤抖着指着老张,又下意识地起身凑近他,看了许久才迟疑着道,“你是小天你还活着”
“你当年就那么害怕连回去山上看一看,确认一下我俩是不是全死了都不敢”老张微笑。
“不不,小天你误会了”他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老张面前,“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更加不想让你死。我们是兄弟啊”
“阿龙就不是兄弟了”老张的笑容渐渐消失,“当年是谁把半死的你救下来,是谁自己饿着肚子也把馒头分你,是谁一路上照顾着不让人欺负你”
“我也没想过要阿龙死”他突然老泪纵横,“我就是生气,明明我们可以过上好日子,他偏偏死脑筋。而且”他突然恨恨地指着自己的右腿,“我这条残腿是拜他所赐,他对我下重手时就没想过我也是他兄弟他不接受的东西就该是我的死罪我告诉你,从我的腿毁了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有一天要让阿龙彻底离开我,我不能再让这个人来掌握我的人生。”
“仅仅是这个原因”老张起身,俯瞰着这个阔别几十年的故人,“我分明听说当年在密道出口伏击我们的那帮人,是黑水派的,他们家的余党说,他们老大曾私下找过你,许了你不少好处,只要你肯帮忙除掉阿龙。”
“不不,小天你误会了,没有的事我”他急忙辩解。
“刷”的一道寒光闪过,冰凉的刀刃瞬间抵住了他的脖子。
“我找了你四十年。”老张冷冷道,“你知我的性子,从不冤枉任何人。”
房间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咬牙道“是都是我干的黑水派给了我一箱黄金,我没有理由拒绝。何况再跟着他混下去,我们早晚性命不保。不如老早散了了事。小天,你既寻来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只是不要伤我家人。”
老张看了他许久,眼睛渐渐红起来“瓦片,我们是没有血缘的亲兄弟啊。”
他攥了攥拳头,一言不发。
刀刃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血口子,细细的红慢慢地淌下来。
老张以为他会是自己杀的最后一个人,但最终,他的刀还是离开了这个他永远不能原谅的人。
“你自己去官府自首吧,把当年如何残害兄长的过往说出来,虽然已经事隔四十年。我不杀你,不代表你无罪。”老张朝他伸出三个指头,“三天,三天之后你不去投案,我再来跟你算账。”
“好我去投案。”他松了口气,整个人坐在地上,“可我已年过花甲,小天,你心地最是善良,忍心看我受牢狱之苦”
“阿龙死时,尚不到而立之年,你又如何忍心。”老张转过身,再不想多看他一眼,“三天,说定了。”
“好好”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往自己的床边走去,边走边苦笑着摇头,“难怪这些日子我总梦到从前,梦到我们在山里习武,梦到师父罚我们举水缸小天,我也不好受啊。”
话音未落,他突然自枕下抽出一根铜管,放到唇边对准老张的背心用力一吹,一根袖珍的毒镖应声而出。
老张身子一侧,毒镖狠狠扎进了他前面的门框里。
曾经的瓦片,现在的杨老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并永远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属于阿龙的那把菜刀,像最快的一阵风,刮过了他的脖子。
一颗死不悔改的头颅终于落了地。
老张愣了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过去拾起菜刀,擦干净上头的血迹,最后看了看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的人,叹息“以后世上就剩我一人了。”
柳公子听罢,直言“那么究竟杀人的是你,还是老张”
“有区别么”鸟抖了抖身子。
“有啊,算在老张头上的话,官府早晚要来拿他的,我可听说此案已经被列为大案,官府不抓到凶手不会罢休。”柳公子起身,看了看窗外依然深沉的夜色,“你们要么赶紧跑路,要么就拼运气看几时被抓走。”
鸟歪着脑袋看着柳公子“你好像在为我们担心”
“不不,我只是受不了砍过人头的刀天天在厨房里晃悠。”柳公子认真道,“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鸟突然咧嘴一笑“你就是在担心我们。”
“不要太自作多情,小妖怪。”柳公子转身在厨房里乱翻一气,最后找了一个冷馒头叼在嘴里,冲它摆摆手后,朝厨房门口走去。
“你是什么妖怪呀”鸟喊住他。
他一回头,吐出馒头,“嘶”一下露出锐利的蛇牙“反正是能吃了你的妖怪。”
“你是狼”鸟瞪大眼睛。
“狼牙哪有我的蛇牙这么漂亮”柳公子脱口而出。
“哦,原来你是蛇妖”鸟高兴地说,“能在厨房里认识你我很荣幸啊。你不知道,我有好多年没有这么顺畅地跟别人说过话了。一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可以让我放心说话的家伙呢。”
“不不,就当你从没遇到过我吧。如果不是饿昏了头,我怎可能花这么多时间听你说这么长的故事。我对别人的事一贯没有兴趣。你们好自为之吧。”他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住,“等等,四十年前阿龙就死了,那你早该脱离这把菜刀重获自由才对啊”
他回头,鸟还是站在案台上,蠢蠢地歪着脑袋“是啊,我老早就可以离开了。”它顿了顿,又道,“可我总是忘不了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他们的青春,所有的悲欢苦乐,好像也变成了我的。我想守着,虽然我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在守着什么。”
柳公子沉默片刻,道“那你就继续当一把菜刀吧。这样老张起码还有一把刀在身边。”
“好啊。”鸟抬起头,冲着他的背影道,“今晚的事,可别说出去啊。”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柳公子挥挥手,“后会无期。”
这世上多数的相遇都很容易,但不说再见的陪伴却艰难许多,既然碰上了,以后还是在一起吧。
柳公子这么想着,走出了厨房。
然而刚一出去,就被一只手拖到一旁,另一只手捂上了他的嘴巴。
桃夭鬼头鬼脑地对他“嘘”了一声。
他扯下她的手,恼怒道“你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吗”
“你不也出来偷吃”桃夭朝厨房里努努嘴,“一只龙雀诶”
“你想怎样”他警觉道。
桃夭搓着手“你不知道这种妖怪多值钱抓来封进兵器里,那就是难得的神器啊,能比平常的刀剑快出好多倍的速度哪像我这种不会武功的人,若有龙雀刀在手,说不定武林盟主都能当得上咧”
“醒醒啊,天还没亮呢。”柳公子瞪她一眼,“反正你对里头的家伙死心吧,你要是对它动歪脑筋,我就去毁司狂澜的容。”
桃夭耷拉下眼皮“为啥司狂澜会出现在我们的对话里”
“呵呵,每次你看到他都要流口水的鬼样子,你以为我瞎吗”柳公子冷笑。
“那么明显”桃夭戳着手指,“我还以为我已经很含蓄了呢。”
“走走走,回去睡觉。”
“我还没找东西吃呢”
“吃个屁,不知道晚上吃东西会长胖么你已经够难看了,再长胖的话连我都会嫌弃你的”
“那让我再看一眼龙雀,这玩意儿数量已经不多了。”
“不许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厨房外头,桃夭硬被柳公子拖走了。
司府里头依然一片沉寂,睡在梦乡里的人,没有谁知道今晚的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三天之后,官府里来了人,沈大人亲自到场,要缉拿司府的大厨,张天。
司狂澜淡淡道“司府中人,不是想拿便拿的。”
“二少爷,张天乃是兴祥斋一案中最大疑凶,还请二少爷不要为难我们。”沈大人拱手道。
“并非我为难你们,只是那张天昨日已辞工而去,我有助你之心,奈何无能为力。”司狂澜微微侧身,“沈大人若不相信,大可往我府中搜查。若我有半字虚假,甘愿随您回府衙领罪。”
沈大人皱眉想了半晌,点点头“好,既然二少爷这么说,以司府的地位与名号,我自然相信您绝无包庇之心,搜查就不必了,打扰了。”
说罢,一行人悻悻离去。
苗管家见状,上前对司狂澜道“这倒奇了,这沈大人出了名的沈三慢,吃饭慢走路慢抓贼慢,怎的这次如此迅速,而且还言之凿凿找到我们家来。何况他与我们司府素无瓜葛,找茬他自然不敢,今日既敢登门,那必是掌握了铁证。但是,怎么想都不像他们的作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