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母后是病逝的,我不信。一定是那男人对她威胁恐吓,把温婉贤淑的母后逼死的。
所以,我不能做母后那样的人。说好听点是贤良淑德,说的不好听,是懦弱无能。
母后待我那样好,是炼狱里通往人世间唯一的阶梯,可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听闻她去世的噩耗,在金城连夜给父皇写信,想提前回去参加葬礼,这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我却被他痛骂一番。
他竟然大张旗鼓的派御史来金城传口谕,弄的朝中众人皆知。
“金城之危解否,政令改革得体否?具无音讯,竟图返京,百姓何辜?”
“身为太子,德不配位,只顾私情,何系苍生?”
“若百姓不宁,则国之根基不稳,尔母九泉亦不能瞑目。命尔驻金考察,不得返京。”
这些话比世间最锋利的宝剑还厉害,在心上划出血痕,久久不能愈合——也许此生都不能。
母后下葬那天,金城起风,风很大。我在金城最高的山丘上远望国都,长跪不起。
这是此生做她女儿,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膝盖很疼,山上的树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树叶先在枝头上抵抗了一阵,没过多久就纷纷随风乱飞。
我的眼睛一定是被风沙吹迷了眼,才会流出泪。
没过多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他在皇后薨逝之时是怎么教训太子的。
此举一出,百姓立即高呼皇帝深明大义,爱民如子。
呵,踩在两个女子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用我与母后一生的痛楚与遗憾,为自己谋名声的卑劣手段罢了。
从此,我连史书上的名声都不甚在意了。
(三)
自从母后走后,我对父皇的怨恨与日俱增,不再与他多讲话。可他竟然对这点很满意,对丞相说出“月盈有朕冷面之气”这种话,实乃可耻可恨。
我如此恨他,但月华后来与我说父皇坏话的时候,我依然严厉地斥责了她。
不是为了维护那男人,而是为了维护等级尊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早已融入血脉骨髓,与呼吸一体,与天地共存。于是在内心恨着他,却在明面上,连自己亲妹妹都这样斥责,可以说是道貌岸然。
没法子,终究不能像月华那样活的无拘自在,坦坦荡荡地说出内心所想。
有时候会忍不住嫉妒刘月华。她才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有一个幸福顺遂的童年。所以,没事也要找事让她做,容不得她总是游手好闲,做一辈子的任性闲散公主。
后来,锻炼她的这件事变得更加重要。
因为,我不可能有孩子了,她要继承皇位。
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没办法评价的人,因为她什么也不求。
怎么会有这种人?一开始没法相信,总觉得她是假装出来的。可看人戴面具也是简单的事,我却看了她很久,也看不出裂痕。
这人定是把面具钉在脸上了!
因为那男人恶毒的教导,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杀生予夺”的意思,玩弄那群大臣还不是信手拈来。
想要名望的,让他青史留名;贪图钱财的,让他盆满钵满;为了理想的,让他实现抱负。这不是有求必应,只不过是为了抓住他们的把柄,然后利用光他们所有的价值,一丝都不剩。
当然,能够配得上被我利用,也是有条件的。名望再高也不能功高盖主,财富再多也不能富可敌国,至于理想,首先他的理想必须本本分分的才行。
我一直觉得,御下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不过是揣摩人心,用实力博弈——没有人玩的过我,因为没有人比我狠。
可是,不知从那里冒出这么一个人来,以往的经验和手段在她面前统统失灵。
处处不守规矩,不停试探我的底线,还笑得和没事人一样。
(四)
我曾背着父皇,偷偷看过一些戏本子。
有一句是这么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是这样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动情,父皇肯定也没想到。
迷惘的站在悬崖边缘,生怕一个走神就万劫不复。所以,我试探了那女人很多次。摔碗、刺杀、昏迷、皇夫……
而得到的答案让我并不满意。她太纯粹,干净的让我害怕——却致命的吸引人。只要看到她,就会克制不住喜悦,感觉血液在翻滚,灵魂在复苏,这是一个在坠落在深渊的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一边渴望,一边害怕。
如若她背叛我,如若发生这种事……
我一定会支离破碎。
我知道对不起她,可该做的事从没少做过。没法子,就像我注定不能成为刘月华那样的人一样,也注定无法停止自己无休止的猜疑。
我需要阳缕,她是我的,至少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我不会纳后宫,无法接受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更不要说传宗接代,光是想想男人的躯体就令人恶心。
阳缕对我来说,是这昏沉黑暗中唯一的光束。
但我不会允许光束过分自由的移动,她要在我的手中,让我一抬眼,一转头就能看见。
阳缕怎么能逃呢?
虽有亏欠,然耐心亦有限度。
(五)
为阳缕做的让步已经够多了。我和她不会有孩子,于是把刘月华当做继承人培养;我甚至想好了,她如若有个三长两短,亦或是和我一样爱上了女人,就从宗亲旁支里挑一个合眼缘的认领回来。
我还逼着那些大臣不敢在台面上提娶妻纳妾的事,在阳缕面前,把自己的自尊、颜面,都撕开撒了一地,还要怎样?
她为什么还是推开我?
我真的不明白。我会的那些东西,礼乐射、御书数,没有一个能给我答案。
月华问我,既然在意她,为什么不把心意说出口——从没做过这种事,父皇的那句话像诅咒一样在我耳边徘徊,它是午夜梦回的一场噩梦,会把我惊醒,大汗淋漓。
即便这样,我还是做了。
我小心的、紧张的面对着阳缕,对她说:“我爱你。”
这般直接、没有回旋的话,光是想想就让人脸红。心脏简直可以跳出嗓子,头也因为激动而有些眩晕。
可是,阳缕啊阳缕,你竟然用神仙渡劫来当做借口。
堂堂大兴女皇有那么好糊弄吗?!还与我说什么神仙鬼怪各自掌管的事,言之凿凿的样子,偏我从来不信。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我幼时受难,他们为何不来救我?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怪,我满手沾血,为何还是活的好好的?
按照我二十六年的人生经验,是一点也不愿相信的。然而,她抓着我的手,紧紧握着那两枚玉佩,力气那么大,硌的掌心都发痛。
凝望她的眼睛,看了很久。有许多事,语言是苍白而难以言说的,只有眼神不会骗人。
呵,我竟然就这样相信了她的说辞。
莫名其妙而顺理成章的相信了。也许,她真是上苍派来拯救我的人?
阳缕,我信你一次,千万不能辜负我这微弱凉薄的心。
还有,你说五年,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不要让我等那么久……我这辈子其次缺乏的就是耐心了。
最缺乏的,是你。
【刘月盈的这一次信任,抵得上无数次的猜忌了。能让她说相信,真的很不容易。】
第67章 65聚散是缘
如果要问我现在如何与她相处……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沙钰混进宫来搅局怎么说都是一件严重无比的事。刘月盈却没与我上纲上线,但是内务府负责新近宫女的太监被杖毙,原来皇宫内侍卫的巡视从五十步一个变成三十步一个,进出宫门也盘查得更加严格。她无声的提醒我,让沙钰混进宫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不管怎么说,我最后留在宫里了,这是事实。所以,刘月盈封住了内宫那些侍卫宫女的嘴,我与她各让一步。
没过多久,她恢复了我的早朝。朝中虽有议论,不过没人会傻到直接来问我许久不见所做为何。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上,唯一和以前有区别的地方是,我们不再每天形影不离的待在一起了。
我坚持出宫,她虽然很不愿意但偶尔还是会妥协,让我回阳府休息;就算夜宿在朝凤宫里,我也不总是去她的正殿就寝,常常睡在偏殿。总之,已经许久未和她有甚肢体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