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气冷,每日都埋伏是会冻死人的,日子算个大概便知道我一定在初六回程,要不然赶不上新年朝堂开廷。
会是谁呢?脑海里一闪过朝堂之上的一张张面孔,李泉生、门下侍中、六部的各位尚书,户部的、吏部的、礼部的……
和我相处多些的,也就是这些人了。我其实不太喜欢吏部尚书胡中立,他看人总是斜着眼睛,也不爱与我说话——我觉得他眼里有骇人的肃杀,所以做官至今与他交流屈指可数。
还在思索着,沙钰终于开口说话。
“休息好了?我们租两匹马,姐姐带你抄小路回荣城。”她的腰肢扭了一下。
“几日能到?”
“马匹跑一天半,明日黄昏可到。”
太让我意外了,荣城到东山,平时至少要五六天,沙钰的轻功竟然如此厉害,省了两三天的功夫。
“收起你那崇拜的眼神,我现在没劲再用轻功了,要不然你今晚就能到荣城。”她一脸理所当然。不得不承认沙钰很强大,但是讲话可真欠揍。
她带我从密林下山,在驿站买了斗篷避寒,租马直接往荣城赶。因为是小路,她在前我在后。看着树木的年轮,我知晓确实在往西北走,方向没错。
等我隐约看到淮江的时候,知道荣城近在咫尺了。
“吁——”
沙钰勒紧缰绳,翻身从马上下来,然后将马迁到树木旁系上绳子。
“怎么在这里停下?”
“从这再往前走四里地就进城了,骑马太明显,你又想被人追杀了?”
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将马系在这,徒步前行。沙钰还是没走外面的官道,走在泥泞的乡野小路上,那双红绣鞋竟然半点泥都没沾。
“你……为何要帮我?”
沙钰见我问的忸忸怩怩,朗声大笑:“虑娃娃真是可爱呢,要不然,你别回宫了,与我浪迹天涯如何?”
见她笑的那么开心,忍不住皱起眉头,我哪有这么好笑。
“开玩笑的啦,你可是阳大侠的徒弟,不帮你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杀了?”
“那你为何突然想来荣城游玩,与我们同行?”
沙钰没回答这个问题,嘴里又哼上小曲,大步往前走,她长长的发丝在背后摇来摇去。
“你是不是算出来他们会埋伏我,还是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沙钰突然止步,转头看我,还是春光满面的笑容:“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哎,阳丞相嘴上说着定当感激,现在却又怀疑我。唉,做人真难啊~”
呛着我说不出来话,这样看,我还真是像个游移不定的小人。摇摇头把瞎想的念头打散了。
四周安静了一会,沙钰倏然开口:“其实呢,我想让可爱的虑娃娃知道,刘月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眉头紧紧皱起来:“这就是你说的,关于她的秘密?你怎么能直呼她的名讳?”
“她是大兴的皇帝,与我何干?”
这句话如同炸雷一样灌进耳朵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南蛮人?”
“到底是丞相,一点就透。”
“你来大兴要……”
“行了行了,到地方了。”她打断我的逼问,不屑一顾的昂起头。
左手边是一座山丘,而右手边,是漂着浮冰的淮江。
这个地方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
“你顺着小山丘爬上去,然后自己想办法进宫。我先行一步,去看看织娃娃她们如何。”
沙钰冲我摆摆手,下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我爬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看到小山丘上许多光秃秃的桂花树,瞬间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您的刘月盈即将上线。】
第34章 33忌与欢喜
这是皇宫的后山,皇帝带我走密道来过的地方。在山丘上,能看到不远的宫墙,很高很厚。
沙钰这个人太危险了,他什么都知道。如果是朋友还则罢了,如果是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努力回想后世攻破南蛮的记载,似乎只有两句话,大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南蛮打的落花流水,而这次,也一样吗?
叹了口气,想往密道的方向走。
耳边又传来呼啸的风声,经过前日的打斗对这声音太敏感,我下意识往声音想对的地方翻滚,侥幸逃过一劫。
可恶,这次是一把刀嵌入泥土里。如果再慢一点点,它嵌入的就是我的身体。
这是什么情况,一会就看见六个身高马大的汉子跑了上来,虽然没有穿一身黑衣,但都蒙着面。和朝中想杀我的应该不是一伙人,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六个壮实的汉子看到我并没有停顿,为首的人持刀就往我这里砍。
我往左边闪躲让他扑了空,但他速度太快,那刀刃只偏移了一下就又反手刺过来,我第二个动作根本来不及再躲,眼看寒光到了胸口,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石子高速射来让他第二次打偏。
我立即往那颗最大的桂花树后跑。
又是一群人从天而降,穿着黑黄拼接的衣服,只看一眼就顿时松了气。
这是雷旗军的衣服,是守卫皇宫的,皇帝的亲军之一。
雷旗军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六个汉子揍晕过去,连让他们服毒的机会都没有。高大的身躯骤然倒地,震着山发出闷响。
刚要上去感谢他们,谁知带队的那人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一起带走。”
士兵把我双手捆在身后,我的笑容凝固。
“雷一,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一定是个误会,赶紧解绑,我会原谅他的。
“皇帝密诏,今日出现在皇宫后山的人,全部抓住一个不放。多多得罪阳丞相了。”雷一面不改色的抱拳,“下官还没来及问,你为什么会和北羌行刺皇上的人同时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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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羌,行刺,皇上。
我没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又被关了起来。
只不过,雷旗军的人没有对我动刑。我躺在大牢的地上,双手捆在身后,这姿势很难受,手腕发麻。
这叫人怎么解释?
大兴丞相差点被同僚暗杀,结果又被南蛮的人给救了,还送到了皇宫后山?简直哭笑不得。
这般受了委屈,皇帝会理解我的——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我突然发现,史记真是太潦草了,并不是事无巨细全部写上的,许多小水花设身处地的时候明明那么重要,在厚重的史书上竟然不值一提,不知是可笑还是可叹。
后人看着被甄选过的史料,还是会失落吧。毕竟,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接触到书上的那个人了,所有的悲欢离合,对那人的情绪,都无法被传递、被感知。
只能自己独自寂寞着,翻阅大量文献资料,走遍山川河流,乃至阅读野史、相信传说,都只是为了对心心念念的人多一点可悲的了解。
从这个角度说啊,我是个幸运的人,这是无上荣耀。
牢门被打开,雷一站在门口对我说:“大人,皇帝召见。”
心思一动。
“那些北羌人,怎么处理?”
“正在用刑逼供。”
光是听着“用刑”两个字就后背一凉,离我上次入狱连一年都没到,那些记忆真是惨不忍睹。
雷旗军用掩人耳目的车把我一路押解到议事厅。除了门口的侍卫,里面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翩秋、常侍他们也不在。
也是,丞相和敌国之人同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种丑闻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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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新年,皇帝穿了一身新缝制的龙袍,针脚精致密集,没有数百个绣女赶工数月是做不成的。我以前没见过。
一抬头就看见她姣美的面容,不过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格外冷漠,让人一下子因为这寒意而不敢说话。
上次来这见她还是说过年想回东山的事,这次就已经是和北羌人同时出现在皇宫后山被雷旗军发现的事了。
这确实令人尴尬,摸了摸鼻子带着讨好的笑容:“月盈。”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这样喊她,因为心虚,而且感知到她隐隐约约的怒气。
谁知道皇帝听见我这样喊她,憋着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了。
“给朕把头放端正,后背挺直!被人抓住,你就任由自己狼狈不堪,举止猥琐起来了?”
被她这样一吼,我才意识到自己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衣服也皱巴巴的没有整理,再加上前几日又是被追杀又是赶路,脸上灰蒙蒙的,一点精神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