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瑾以前只觉得同兰姨娘在外面园子的那几年过得不好,可是在宫里短短几个月,却觉得还不如当年跟兰姨娘在外面园子自在。园子里虽然条件不好,兰姨娘又常常自怨自哀,还经常受到嬷嬷婆子们的冷眼,可至少还能偷偷溜去长街玩耍。可这宫里入眼皆是高高的宫墙,四四方方的天地,倒显得比以前的园子更狭窄了。
她觉得过的最自在的日子就是被接回了孟府,那里有疼爱她的长姐,有关心他的二哥,虽然时间不长,可却是她在宫里能支撑的最美好的回忆。
心里百转千回,可话从口出却是:“我过的很好。”
苏允将她面上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酸涩不已,出生以来除了父亲被贬,这是他第二次生出一种无力感。这时,孟长瑾又道:“可是进宫向陛下谢恩?”
“嗯,”苏允点着头,又显得有些着急,补充了一句,“陛下给了我翰林院编修一职,日后我便在京中任职,也能经常出入皇宫。”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他是想说,这样他便能时时遇见她,像今日一样与她停下来说说话。
孟长瑾不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只道:“那我二哥知道了指不定有多开心,你离京的这几年,他常常挂念你,有事没事便在我耳边念叨。这下好了,你留在京中,他铁定时常跑去缠着你。”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你见着他只消告诉他我安好便是,长姐那边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让他告诉父亲母亲,好让他们安心。”
苏允很是耐心地听着她的叮嘱,还不停地点着头,把她的话记在心里。
安达见远处有宫人正往这边走来,便走上前提醒道:“宝林,时辰不早了,那边我们也该过去了。”
他话中有话,苏允怎么能听不懂,虽有些不舍,可觉得来日方长,往后退了两步,双掌交叠:“臣不打扰……孟宝林了,臣告退。”
苏允说完就随着小内侍走了,孟长瑾也不做停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宫墙的转角处走出两个人,正是臻昭仪和她的贴身宫人,她看着苏允走远的身影,问身边的宫人:“这人不是方才在垂拱殿前碰着的那个……苏……”
她一下没想起来名字,宫人彩霓小声地补充:“忠勤侯府长子,苏允。”
“对,苏允。”臻昭仪又转过头,盯着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孟长瑾,彩霓这下不等她问,抢着答道,“那是孟宝林。”
臻昭仪瞥了彩霓一眼,似乎是在责怪她多嘴,彩霓立马垂下头,可耐不住心里堆满的疑惑,又凑上前问道:“苏大人不是才回京,怎么看起来和孟宝林却很是相熟?”
彩霓见自己主子也露出思索的神情,于是放大了胆子接着道:“昭仪您有没有觉得,这苏大人看孟宝林的眼神很奇怪?像是……”
“像是什么?”臻昭仪心里也有些好奇,即便彩霓不说,她也看出那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奴婢不知,隔得远也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奴婢觉着孟宝林和苏大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彩霓说着两眼都放起了光,越说越兴奋,双手都在空中比划了起来,“指不定他们背地里是那种关系。”
“浑说。”臻昭仪斥责了一声,可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怒意,“孟宝林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宝林,何至于如此。”
彩霓见了也不怕,瞟了眼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昭仪您入宫之前这孟宝林可是得宠的很,也不知怎么的就失了宠。孟宝林因此心生怨怼,又终日见不着陛下,难免不会做些出格之事。”
彩霓见自己主子有些动摇,便试探道:“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证明不了什么,说出去也没人会信,不如奴婢暗地里查一查?”
臻昭仪听着眉头一锁,满不在乎地哼道:“这事与我们有何干系,何必趟这趟浑水。”一面说着,一面扶了扶发髻,转过身,“一个失了宠的妃嫔日日盼不到陛下,难免觉得孤寂,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有何稀奇,你也不要在背后乱嚼舌根,免得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彩霓迈着小步子跟在臻昭仪身后,忙不迭地点着头,臻昭仪见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和彩霓商量着明日给陛下准备什么糕点才好。
第93章 枯井
戴秋苓将面包碎屑洒入湖里,一群鱼儿欢脱地聚集在食物周围,圆鼓鼓地嘴巴一张一合,看得罗宝林咯咯地笑了起来。贺月岚抓过面包碎屑,胡乱撒了两把,一下子就没有那个耐心,净了手就坐在圆桌旁磕起了瓜子。刘宝林一如往常安静地靠在池边的栏杆上,看着池水愣愣地出神。
孟长瑾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幅这样的画面,几个娇俏丽人,或立或坐,或喜或蹙,再有这一汪清浅的池水相映衬,倒是胜过了夏日百花齐放之景。
刘宝林最先看见了孟长瑾,搡了搡贺月岚的肩,贺月岚冷哼了一声,可到底是没有出言讥讽。
这次本就是贺月岚组的局,不过是罗宝林在后面给她出的主意,要她把一同入宫的姐妹召集到一处大家说说话。本来她很是不情不愿,可罗宝林一提到臻昭仪如今是怎么怎么受宠的,她们再补齐心协力往回日子是怎么难过的,总之动之以礼,晓之以情,到底是说服了贺月岚。
罗宝林视线在亭内几人身上流转,除了叶容卿,一同入宫的新人算是到齐了。今日贺月岚今日也是好脾气,除了冷言讥讽了几句叶容卿,脸上神情虽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没有往常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已经让孟长瑾谢天谢地了。
大家在一起就闲扯了几句便散了,不知是相互之间还有些不太信任,今日难得的相聚是因为臻昭仪得宠而促成的,可却没有提起过一句这个名字。
之后的几日,后宫众人不论是去太后那里请安,还是各宫之间的走动,表面上倒是祥和一片。原本常对孟长瑾冷言冷语的贺月岚,也难得地进出玥覃苑。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也有例外,敬妃、阮修容与孟长瑾之间还是一如往常地水火不容。
孟长瑾对此倒是浑不在意,有人上门就尽尽地主之谊,没人上门也就乐得自在,有时也觉得余下的日子这么过也是极好的。
宫里这一段时间没有什么稀奇的事情发生,好嚼舌根和听是非的宫人内侍们嘴和手都痒得很,没有了八卦,做事情也无精打采的。终于,平静了几天的皇宫,始终还是躲不开是非,闲了许久的宫人内侍一听见有大事发生,个个恨不得成了顺风耳、千里嘴,不出一个时辰整个皇宫上下都传了个遍。
这件引起皇宫里人人躁动的大事最开始是有人在一口废弃已久的井里发现了一具宫人的尸体,可没有人知道宫女死的原因,因此传出来的版本也就形形色色、各有不同,而玥覃苑地处偏僻,离流言中心过远,以至于最后孟长瑾他们三人听到的是,永巷的一个宫人不堪每日无休止的鞭打而投井自尽。
这件事传到孟长瑾耳里时,她瞬间想到了碧溪,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差点都站不稳了,再看安达和香芹都是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就知道他们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孟长瑾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带着安达和香芹匆匆往宫人口中的枯井走去。一路上孟长瑾手都紧握成拳,掌心掐出了深深的血印,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是碧溪,一定不是碧溪!可越这么想,就越是害怕,脚步也越走越急促。而宫道上走过的宫人和内侍都停下脚步,眼神中均是带着深深的疑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能让一个宝林急成这样,有好事者把手头上事情推给了身边的内侍,也悄悄地跟上前去想探个究竟。
长长的宫道好似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香芹感受到孟长瑾的紧张,用力地回握了她的手。
事发的那口废井离永巷不远,而永巷是最低等宫人、内侍做最粗使活的地方,各宫犯了事的人也被罚到此处。因为地处本就偏僻,宫里人人又避之不及,一来二去便是一个比冷宫还荒凉毫无生气的地方。
那斑驳的宫墙似上了年岁的老人,见证着这座皇宫的时代变迁,而这条长长的宫道积满了枯黄的落叶,举目望去见不着半个人影。又走了好半会,才开始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