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在这里遇见了水宪,后者将自己的大氅披在贾放身上,抓住他快被冻僵的双手,凑上前呵了一口暖气,然后双手反复摩挲,希望能够贾放带来一点点热度。
谁知这一点热度已经够了。此时此刻,两人站在这座冷清的园门内,远处是喧嚣与丝竹。
两人四目相对,整个世界从此安静宁谧,小雪窸窸簌簌地下着,这一瞬间他们拥有彼此。
“我在南方一切都好,你放心。”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贾放才记起来应当道一句别来情由。
水宪唇角微抬,轻轻点头:“知道,大殿下。”
贾放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
“你不是时时有信吗?”水宪这回险些没能憋住笑。
上回他就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与水宪进行任何联系,水宪一旦急起来直接“送货上门”,夜闯大观园,一直找到了稻香村的院门口。
在那之后贾放再也不敢造次了,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递信回大观园,然后由双文或是李青松帮忙递到百工坊去。
“走,进屋去再说。”天气寒冷,贾放自然也不能放任水宪在外面这样冻着,“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的。”
在南方经历过的险境、遇到过的挫折、惊险过关时候拍着胸口的侥幸……都不是书信上简单一两行字能够尽述的。贾放如今深刻体会到了水宪坐在“与谁同坐轩”之中的心情,若论这世上他想与唯一一人同坐,将心事与之分享,那么这个人必定是水宪,再无他人可选。
“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离开这么久了,能见到水宪,贾放心里也埋着好些问题——对方那座园子,究竟怎么样了,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水宪那座王府后园,拥有怎样的神通。
他拉着水宪,出了大观园,踏上通往宁国府的巷道。
谁知刚走出几步,水宪忽然自后将他一把拉住:“不行,今日你绝对不能在京城里出现。”
八百里加急刚刚入京,报了前两天贾放与大皇子成功剿了进袭武元的山匪。
如果今日贾放在京中出现,世人一定会认为有鬼:他们不会认为贾放在京中出现这事有问题,只会认为贾放在南方所立的功劳有鬼。到时候贾放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贾放却早已想过这一点了。他说:“我只偷偷去见一眼二哥,跟他说两句话。”
水宪却不同意:“不行,风险太大。贾政是新郎,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被任何一个外人撞见认出来,你马上就要糟糕。”
贾放沉默了,他认为水宪说的有道理。
“如果你有什么同你二哥说的,或是有什么贺礼要赠予你二哥,只要你信得过我,尽可以交给我,我代你去处理。”
贾放基本上被水宪说服了,只不过兴兴头地跑了回来,连二哥的面都没能见到毕竟有些可惜。
谁知水宪这时伸出双手,轻轻按住了他两边肩膀,低声只说了一个字:
“乖——”
贾放:……
执意坚持,好像也没有啥用。
不如听话。
再说他还有啥信不过水宪的,当下从怀中掏出送给贾政的“贺礼”,递到水宪手中。又伸手去解身上披着的大氅,手却被水宪按住了。
“不必,你穿着回去。以后不要再这么冒冒失失的,记得在京里要穿暖了再出来。”水宪嘱咐。
“那好,等过几日南边的事情不急了,我就放出消息说我要回京,到时我就可以见你了。”贾放看来是殷切期盼与水宪重聚并且能畅所欲言的日子。
水宪笑了笑没说话:现在大皇子就在南边,贾放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机会“回京”?
谁知就在这时,远处响起脚步声。水宪警觉,马上勾着贾放的脊背,帮他转过身,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现在赶紧回去,我来应付来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贾放知道厉害,当即头一低,沿着巷道往大观园门处走去。
他身后三皇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子衡?”
第173章
嫌屋子里太闷, 出来在宁国府中随意转转的三皇子周德瑜见到了一对背影,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打了招呼。
“子衡?那位是……贾放?”
三皇子一旦辨出另一个背影的身形, 顿时也吓了一跳,心想:这不可能啊!贾放明明在南边, 就算是插翅也不可能飞到京里来。
谁知他认定的“贾放”听见这一声, 没有任何反应, 脚下丝毫不停顿, 飞快地走到了巷道终点, 一拐, 就不见了。
三皇子立即加快脚步:他本能地觉得不对, 因此要赶上去拦住人,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很快越过了水宪身边,水宪没有反应, 似乎刚才他只是与某人错身而过之时, 随手帮人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大氅, 随即便分道扬镳。
待三皇子又追出几步,水宪才施施然在他背后开口发问:“三殿下,找四殿下有事吗?”
三皇子马上停住了脚,问:“刚才过去的是四殿下?”
水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三皇子登时释然了:是了,他家老四和贾放的身高相仿, 背影看去很是相像,比较难区分。
于是三皇子停住脚步, 与水宪一道,缓缓往宁国府宅院的喜宴上过去。
“老四往那边去做甚?”三皇子好奇地问。
“四殿下刚才饮了些酒,便嫌屋子里气闷, 要到后头宁府的园子里去看看。”
“宁府的园子?”三皇子登时想起来了,年初的时候他们几个皇子,以及四王之中的三王,曾经一道陪父皇来宁荣二府幸过园子。
“黑灯瞎火的有啥好看?”三皇子抱怨一句,“老四也真想的出。”
又走了一阵,三皇子忽然注意到水宪身上只是一件寻常锦袍,忽然道:“子衡,这天上都下雪珠子了,你怎么只穿了这么些就出来?”
水宪却微笑道:“心头喜悦,便不觉寒意。”
他见到了想见的人,整个人便浑身暖洋洋地十分振作,周围窸窸簌簌落下的小雪珠对他来说毫无影响。
三皇子忍不住侧目:“少见你这样?荣府二公子大婚,子衡你这么高兴?”
水宪顿时接口笑道:“荣府肯迎我入府饮宴,我就挺高兴的了。”
三皇子:“这……”他突然醒悟过来,水宪这是在讥刺自己:早先京里闹科场弊案的时候,三皇子可是亲自到荣府抓捕贾放,搅了大观园里的簪花宴。这时贾府不计前嫌,请三皇子在府上随一杯水酒,算是大度。
三皇子一旦想明白这话,顿时大窘,暗暗咬牙,心想水宪这张嘴,要么不开口,开口了就丝毫不让人的。
两人随即不再多说,回到宁府席中,各自就座。但是三皇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刚才那个背影,看起来虽然很像四皇子,但多少还有些不同,而且那件大氅的式样,也不像是老四常穿的那样。三皇子越想越觉得像是贾放。
他随意问身边人:“看见老四了吗?”
“刚才还看见呢,这会儿反倒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旁人的回答没有解答三皇子的任何疑问。
三皇子只能在席间耐心等待,看是否能找到与“贾放出现”有关的任何证据。他在等待四皇子的时候,也一直留心着水宪,看他有否提前离席,或是与人交头接耳,私下安排。
水宪却一切如常,始终安安静静地坐着,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提不起兴趣。
而四皇子也确实过了很久才出现,出现时并没穿着那件大氅。三皇子立即凑上去问:“老四,你刚才去何处了?”
四皇子:“弟弟刚才……”
三皇子等不及:“水宪说你刚才吃醉了,去大观园里散酒去了可有其事?”
四皇子:“瞎……瞎三话四……”
三皇子心头一喜,马上压低了声音追问:“老四,你告诉三哥,你刚才是去……”
四皇子却继续吃力地道:“谁……谁说我吃醉了?”
三皇子:感情这位口里的“瞎三话四”说的是醉没醉的事!
“我……我见下雪了,想起上次,上次,上次……”
三皇子只得连连点头:“想起上次也是在那大观园里看的雪景十分动人,于是起心要去看看,于是趁夜去了,路上还遇见了水宪,他劝你那园子里黑灯瞎火的没啥好看,但是你还是去了,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