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旋即分别,贾放在早先那名将他迎进晚晴楼的伙计的带领下,再次穿过那狭窄黑暗的通道,待到地方,伙计便请他坐下。
贾放刚坐下,便觉得身体一动,紧接着马蹄声声响起,贾放这才察觉,竟然已经置身于马车中,直接离开了晚晴楼。
那名伙计也在车中,这时伸手,稍稍将车窗上遮着的帘子撩开了一点。这时天已全黑,道路两旁屋宇中透出的光线照在大车内。
贾放便顺着车帘挑起的那一条缝隙,往晚晴楼上看去。他看不见满楼的灯火,眼中只看见了一个飘逸出尘的人影,此刻正立在楼上,目送他这车驾缓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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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便是贾政下场的正日子。这天天还未亮,贾代化贾代善、贾赦贾放贾敏,就全都聚在荣府门前,一起送贾政前往科场。反倒是史夫人那边是送出话来,说是起晚了,就不出来相送了。
但贾放猜史夫人是怕送贾政赶考时伤感,故意躲在荣禧堂里。
后来史夫人微红的双眼与微肿的眼圈,也确实印证了这一点。
话说这会试共分三场,每三天举行一场,考生们每场要在号舍里待两天。
第一场,贾政头天是精神抖擞地去了,第二天像一棵霜打的茄子一样回来,回来便直接往贾代善和史夫人面前一跪,说是今科没希望了,求双亲容他三年之后再战。
贾代善听贾政复述了考题,当即皱眉道:“这么冷僻?”
贾政便登时露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贾代善问起,贾政却说,考前曾经翻开书本,都已经看到了一句在考试中被考到的经义,却没能往下看。
贾政说这话的时候贾放也在场,忍不住在心中暗笑,心想连贾代善都说冷僻的经义,又岂是贾政随手翻翻能看到的?
贾政这摆明了是在后悔:曾经有人把泄题摆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珍惜。
但既然贾政选择了诚实,这就是贾政必须承受的,诚实的代价。
贾放则由衷地为贾政的选择感到高兴,不管这个二哥这次会试能不能中,贾政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扭转过来,变得相当“光伟正”了。
第122章
贾政会试考了三场, 整个荣国府跟着茶饭不思、鸡犬不宁了九天。
自从贾政宣称第一场考砸锅了之后,史夫人就哭肿了眼。但她也算是坚强,隔天在眼下攃了粉, 照样送贾政去考第二场,而且之后能照样在府里与上门来做客的夫人太太小姐相谈甚欢。
“第一场考得不好, 又不是说整场就一定考不好, 否则人会试干嘛要分三场?不就是为了有人能‘后来居上’吗?”史夫人安慰贾政, “你觉得冷僻旁人也一定都觉得冷僻, 你答不出的旁人也一定都答不出。”
贾放听说这话, 虽然觉得史夫人说的未必尽然——像林如海这样的江南才子不一定便答不出那些格外冷僻的经义——但他认为这话能很好地鼓舞贾政, 让贾政重新振作起来。
除了贾放以外, 贾赦对这二弟的看法也有些不同。贾政第一场考试是贾代善亲自去送的,第二场第三场都赶上贾代善要上朝,于是都由贾赦亲自去送。
贾赦回来之后, 找贾放聊过他的感想, 提起贡院里举子们入场的那架势, 贾赦也不禁唏嘘:“可以想见二弟身上背负着多少……若换了我去考这考试,还没进那贡院的大门,恐怕就已经紧张地要晕过去……老三,你还别说,大哥今儿早上还真的见到一个晕过去的举子,后来没让他入场, 醒过来之后哭成什么似的。”
贾放也暗自感慨,的确这科举考试带给举子们的压力太大, 错过一次便是三年,试想士子们的大好年华,能有几个三年可供蹉跎。
贾赦继续说:“老二也挺不容易的。说真话, 我现在只想烧香磕头请神佛保佑,让老二今科过了吧……实在不忍心再看他熬三年了。”
贾放:原来大哥终于理解了二哥。
贾赦确实是理解了,此刻脸色黯然地道:“老二其实是……替我担着做儿子的责任……”
宁荣二府都是仗着军功出身,但为了家族绵延,需要子孙之中有人能在科场上站出来,搏取功名入仕,与父祖们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但读书一道却为贾赦所不喜,幸而有个书呆子弟弟能吃得下这种苦,肯从贾赦肩上接下了这个担子。
如今贾赦终于释怀了,道:“真希望有一天我不用与老二争。”
贾放却说:“别介,二哥是个好人,大哥你也是个好人,我只瞅着你和二哥都不错。以后怎么说,肯定还得父亲来定……”
他私心里却以为将来荣国府必须由贾赦当家做主,因为只有贾赦够圆滑变通,能将朝局看得通透,只要没有变坏,贾赦一定会是荣府合适的当家人;而贾政那孤拐又迟钝的性子,怕是容易将荣府带沟里去。
好容易到了最后一场的最后一天,这天贾赦早早就驾车去贡院接贾政回家,史夫人亦在家中准备了宴席,意思是不管贾政考得如何,荣府自己先都好好庆祝一番。
谁知贾赦带着贾政回来以后,只身一人去了荣禧堂。史夫人惊问长子:“政儿如何了?”
贾赦便把大家伙儿都带去贾政的外书房。贾放跟在贾赦身后一道去了,一进门,只听见鼾声如雷,只见贾政连鞋袜都未脱,外头衣裳都未换,躺在外书房的床榻上就直接睡着了。
众人才晓得贾政这会试的九天,基本没有怎么好好合过眼,殚精竭虑,耗尽心神,一时交卷出了贡院,心头那根弦一松,就再也支持不住,贾赦一旦把他送回外书房贾政就直接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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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结束之后的第五天,礼部在贡院外放榜。取中的士子被称为“贡士”,贡士们将有资格参加为期一天的殿试。
放榜的这天,贾政满心羞惭,认为自己取中无望,也不想前往贡院发榜处丢人现眼,躲在自己的外书房里不肯出来。而贾赦则叫上了贾放,兄弟俩死活把贾赦拖出了家门,拖上了荣国府的车驾,前去看榜。
他们抵达贡院的时候,贡院还未放榜,但放榜处跟前已经是人山人海。除了应届考生及亲友,还有不少大户人家的管事,正挨个儿打听,是否今科应试的举子,年纪几何,可有婚配。
虽然被会试取中的举子只是贡士,在通过殿试之前还得不到进士的身份。但是京里的各家各户心里都很清楚,如果他们不早点动手,在殿试之后,就绝对“捉”不到女婿了。
贾家三兄弟双脚刚刚落地,立即有人上来探问,第一个问到的是贾赦,贾赦将眼一瞪,道:“我家大小子再过几个月就抓周了。再说,你看我这样,像是今年应试的举子吗?”
贾赦生得风流,再加上今日穿得光鲜,活脱脱一副纨绔的样子。对面那管事便很诚恳地摇摇头:“不像!”转身就要走。
贾赦登时玩心大起,连忙把管事叫住,拉着弟弟贾政道:“别走啊,我虽然不是个读书考试的料,但我弟弟是啊!他就是今科的举子,你们怎么不问问他?”
对方一听说贾政是应届考生,登时停住脚步,回身来招呼贾政。
谁知贾政却一脸灰败,只管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口中喃喃地道:“怎么可能取得中,怎么可能取得中……”
对方管事:……瞧您这副模样,确实不像是能取中的。
于是,对方的眼光便往贾放脸上扫了过来。贾放年纪不大,比周围应考士子的平均年龄要小了一截,再加上生得俊秀,对方管事瞅瞅,也觉得贾放应当就是陪家里人一道过来看榜的陪客。
但看着贾放那张唇红齿白的清秀面孔,对方管事还是动了心,拱手问:“敢问小公子高姓大名,今年贵庚,可有婚配?”
贾赦便将贾放的胳膊一拉,笑道:“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荣国府的三公子贾放,小小年纪已经出任平南节度使,节制南方各州县及广南大营,尚未婚配,是真真正正的金龟婿哦!”
一听见贾放的名字与身份,对方的管事蹬蹬蹬地向后退了三步,马上拱手道:“打扰了!”说毕转身就要走。
好事的贾赦还作势要将人叫住:“我三弟这真的是在筑巢引凤……贵主是哪家小姐,芳龄几何?”
对方管事脸色难看,道:“贾公子莫要拿小人开玩笑了。三公子这婚事……怕是府上,也做不了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