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天地”与“须弥芥子”一样,都是中国传统园林艺术的概念,追求以小见大,达到“方寸之间,得见天地”的效果。贾放精研传统造园术,因此对这个传说非常熟悉。
至于说“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则是指费长房后来得到了壶公所赠的缩地鞭,可以缩短空间的距离——上联就是在感慨距离固然能缩短,却无法减少相思。
而下联更不用说,“补不完的离恨天”更是《红楼》开篇的立意宗旨所在。
可还没等贾放琢磨出什么,贾赦突然上前,拽着贾放的胳膊往外走。他一面走还一面说:“天色已晚,这里没人,你我别在这园子里多留了。”
贾赦不说自己害怕,反而振振有词地说:“我是没事儿的,可是老三你还是小孩子,眼睛干净,保不齐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贾放只好在心里默默地替贾赦害臊。
他俩还未走出会芳园,天色渐已全黑。远处大树上的老鸹不知为何纷纷呱呱呱地叫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吹得人透心凉。
贾赦“妈啊”一声,一溜烟就走。
贾放却驻足回头,望稻香村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竟看见稻香村中隐隐约约有灯光透出来——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幽鬼火,而是那种暖黄色的灯光,深夜里的旅人见之能够安心,归家的游子见到了则会马上加快脚步。
贾放怔怔地立着,望着稻香村中的温暖灯火,似乎能感受到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
他心中有种预感,等他将这稻香村修好,一定会发生不寻常的事。
这时贾放听见有人喊他,一转头,见到一盏灯笼沿小道快速移过来,再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贾赦,他大约是抢了门房的灯笼,这时抖抖索索地提着灯笼一路小跑,一面跑一面喊:
“老三,老三!”
贾放心里有点儿感动:贾赦是个嫡长子,却没把他这个庶弟就这么丢在荒园之中,自己确实应该承他的情。
谁知贾赦一把勾住贾放的脖子,说:“老三,我可不能没有你——”
贾放:……这是啥兄弟情深?
贾赦:“你一定得跟我回去,替我在你嫂子面前好好分说分说,我既没有何人打马吊,也没有出门去吃花酒!”
贾放险些绝倒:感情这贾赦眼泪汪汪地赶过来给自己引路,说到底还是为了安媳妇儿的心。
但是有这么个又嘴碎又胆小,又爱媳妇儿又关心弟弟的贾赦做大哥……还挺好的。
*
贾放从贾赦那里回来,已经过了戌时了。福丫掌不住已经先睡,孙氏还硬撑着给贾放留门。
贾放赶紧稍许洗漱,就回屋准备就寝。
他顺手拿起书桌上放着的那一幅卷轴,打开看了一眼。看看这卷轴有什么变化已经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但每天打开都是老样子,已经让贾放对这件事不抱任何期望。
可是这回贾放瞥了一眼,立时愣住:卷轴上那一片水墨滃染的浓雾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块小小的区域,上面绘制着一座农舍,黄土夯的墙,墙头长草,院门口一座土井,院里寥寥几座茅草屋。
贾放兴奋地“哇哦”了一声。他和这卷轴打了这么多天哑谜,对方终于给了他一点提示。
他热切地望着图上出现的这唯一一座建筑,心知这就是他早先看见到的稻香村。
感情这卷轴就像是基建游戏的地图,建设到哪个地步图上就出现多大的空间。
贾放搓手:他的运气很好呀,开局第一座建筑竟然给了他稻香村。
稻香村是个同时具备出产能力的园林建筑,不止有田亩菜畦,周围还有桑榆槿柘之类的经济作物。贾放指望着修好了稻香村,兴许能点亮个什么技能,或者获取什么新资源,能够补贴资助新的工程,支持他完成园中的其他建筑。
他把双手都搓热了才想起另一件事:稻香村可是当今皇帝他老人家落难时的故居啊,他有这资格与能力去修复吗?
第17章
正月十五之后荣国公贾代善抵京。贾放与荣宁二府两府的子弟一道,由宁国公贾代化带着,前往城外郊迎。
谁知大伙儿一直没等到荣国公。贾放跟在贾赦身边,在驿道旁吃了半天的灰,正午时分才听到了准信儿,说是早些时候贾代善在半路上接到了旨意,命他疾驰入宫觐见。贾代善只带了一个长随,快马加鞭,一大早就进了京城,入宫陛见。
总之全都白等了。
贾府各子弟匆匆赶回府吃午饭,而阖府上下也早已张灯结彩,操办家宴,准备迎接贾代善荣归。
这时荣国公贾代善却已经见过了圣上,出了宫。
贾代善身边只带了一个长随,名叫赖大。主仆二人一路疾驰,来到荣宁街,贾代善将马控住,对赖大说:“你先去跟门房说一声,别说我已经回来,就说我一会儿才到,让府里先准备。”
赖大“唉”了一声,赶紧去说。他跟着贾代善的时日颇长,知道国公爷此举可根本不是什么“过家门而不入”,只是要调开门房,悄悄进府。
赖大过去一说,门房自然欢欢喜喜地去通报去了。赖大回转,却见自家老爷面沉如水,抬头望着自家门第,并不见有多欢喜。
贾代善正要进荣府的大门,却见到一名不知哪个王府的管事匆匆跑来,手里持着一张拜帖,冲赖大就问:“敢问,方便求见府上贾放贾三爷吗?”
早先贾代善被急召入宫,被特许没有更换官袍。此刻他一身便服,再加上一路风尘仆仆,未加修饰。北静王府的人便没能认出这位荣国府的主人。
赖大斜着眼瞅着贾代善,见贾代善微微颔首,才伸手接了帖子,见到上面的字迹,吃了一惊,转头对贾代善说:“……是北静王府的人求见三爷。”
贾代善老于世故,面上一点儿异色也未露,又点了点头。赖大只得道:“方便的,您先随我来吧!”
那管事只管跟着赖大从边上角门进了荣国府。
赖大进府却犯了难——他压根儿不知道贾放住在哪里。
这也怪不得赖大,他是贾代善的长随,一直在外办差,贾放则是几个月前才回府的。
赖大的脚步越来越迟疑,他甚至想赶紧找个人问一声。可偏偏府里的下人们此刻都在荣禧堂和宁国府那里忙碌着,赖大引着北静王府的人和贾代善从西路进府,竟然一个人都没撞上。
——这该如何是好?
谁知,这时北静王府来人对赖大说:“这位老兄,可是不知道贾三爷的院子在何处?敝上倒是提过一次,三爷的院子在贵府最北面,临宁荣后街的那一排,沿着东西夹道找过去就能看见。”
这一句话好似一道响亮的耳光甩在贾代善的脸上:他家好端端的三公子,竟然杂居在仆役之间;更要命的是,自家人都不知他住在何处,反而要靠外人的指引?
赖大偷偷回身看贾代善的脸色,觉得自家老爷一张脸都已经铁青了。他家老娘就在史夫人身边当差,赖大已经在偷偷寻思怎么给自家老娘递个信,让史夫人想个说辞,好抵挡一下国公爷的滔天怒气了。
但是贾代善没有任何其他表示,赖大就只能低着头闷声不响,沿着南北夹道一路向北,抵达荣府最北面的一条东西夹道。赖大转过身请来人稍候:“我先去三爷那里通传一声。”
可他这哪里是通传。赖大这是一间院子一间院子地看过去,猜测哪间院子像是贾放住的——这一排联排的院子每一间制式都差不多,赖大根本分不出好歹。可巧他看见一间与别处不同:院门半开着,院内打理得整整齐齐,地面洗得一尘不染,正屋阶前摆了两盆花草,正晒着太阳。
赖大突然有了灵感,赶紧进院,大声问:“敢问三爷在吗?”
一个小丫头脆生生地应:“在,您稍等啊!”
一个穿着家常衣裳的少年人从正屋里走了出来,他不认得赖大,却看见了门外那位北静王府的管事,大大方方地问:“这位莫不是来自北静王府?”
管事应下,向贾放行礼,说明来意:“敝上有言道,尚有些问题请教三爷,都在这信上。”
贾放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贾代善,自行将王府管事迎进了正屋,接了北静王府送来的信,看了对方提出的都是些技术问题,便一项一项地向那管事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