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会死么。”
我怔了怔“什么?”
“你会瞬间移动,说明你是吸血……血族。巫银能置血族于死地,刚刚那一箭差点就贯穿了你的心脏。之后,那个人就没再尝试攻击你,很可能是因为,他已确定你必死无疑。”他的逻辑冷静清晰得可怕,“所以,告诉我,你会死么。”
我愣了半天才说“……会。”
他不假思索地问道“怎样才能救你?”
原本想直接告诉他,巫银毒素无药可解,但他看上去只有十五岁左右……这个年纪成为马戏团赚钱的工具,已经非常可怜了,没必要再直面生死。
我用最后一丝恻隐之心,说“没事,等会儿喝点血就好了。”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喝人血了,都是用动物血替代。长期饮用动物血,血族的听觉、嗅觉、视力等都会下降,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受伤。
听见这句话,他竟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递到我的唇边“喝吧。”
普通人没有犬牙,牙齿很难穿透皮肤,他却一下就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可见态度多么果断。心里感动,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喝他的血。我摇摇头,刚想拒绝,就闻到了他的血液里浓烈到让人难以抵抗的芬芳。血族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灵魂越动人,血液越香甜。
香甜到这种程度……他的灵魂究竟是怎样的动人?
尖牙无法控制地抵住下唇,我低头含住了他的伤口。
好香……
想要更多。
腹内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一时间,饥饿到肚子绞痛,只有当鲜血润过喉咙时,才能感受到一丝饱腹的满足。第一次露出丑陋的兽态,我几乎是野蛮地吸食着他的血液……等我回过神时,他已面色灰败地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毫无生气。来不及思考其他,我立刻咬破自己的手腕,覆在他的唇上,捏住他的双颊,强迫他大口大口地吞咽。
看着他的面庞慢慢恢复人色,我跌坐在旁边,有些头疼。
这算什么?
莫名创造出一个血族?
对于血族而言,“初拥”等于“繁衍”,是慎而又慎的事情,绝不会像我这样仓促地创造出下一代……就算决定初拥,也不会贸然吸干对方全身的血液,再交换鲜血,这是最粗蛮的创造方式,只要受过贵族教育的血族都不会这么做。像我养父,他一般会精挑细选出下一代的人选,带到荒郊的古堡,十天内循环渐进地换血,再让专门负责引导的血族,教导新人血族的基本常识,以及如何控制与利用本能。
越想越后悔,刚刚为什么要撒谎?然而,木已成舟,只能硬着头皮给他喂血。
血族可以通过换血的程度,决定自己下一代的能力。听说,把身上的血液都换给下一代,可以创造出比自己还要强大的血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没有试过,毕竟没人像我这么倒霉,在濒死之际创造了下一代。
换血到四分之三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我看见他烫伤纵横的皮肤正在愈合,枯叶般干瘪的脸颊逐渐变得饱满。他的骨相其实不差,鼻梁高挺,轮廓凌厉,只是脸上新伤旧伤实在太多,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清原来的五官……血族的自愈能力极强,甚至能治愈天生的畸形,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一个小时后,他的脸庞彻底恢复了正常。这是一张在哪里都会被称赞的面容,头发是寒夜色,眼窝极深,皮肤光滑,下颚凌厉而瘦削,轮廓精致而分明。现在,就算那些马戏团的人找过来,恐怕也已认不出他。
本想等他醒来再离开,好给他一个交代,但是,身体太虚弱了,随时都会昏过去再也醒不来。他已经够惨了,像牲畜一样在马戏团表演就算了,还被我变成了血族。不在他身边死去,是我最后的温柔。
尽管血族拥有永生与自愈的能力,但谁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况且,失去创造者的血族,和人类的孤儿没什么两样,我几乎能想象到他以后被欺负的画面。轻叹一声,我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放在了他的手掌里,低声说“对不起,愿你平安。”
回想起短暂的一生,突然发现自己不是被生父拳打脚踢,就是被养父关禁闭,少女时期难得发一次善心,捡了个新血族当仆人,对方却在转眼间坐上了血族之王的宝座,疯了似的想要杀掉我。
临死前,还抛弃了自己的后代……
都说人在将死之时,能释怀一切,我却始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倒霉。
希望下辈子能幸运一些。
也希望,他能幸运一些。
我蹒跚着走到不远处的河边,转头最后看了埃里克一眼,然后,展开双臂,纵身跳进了闪动着粼粼暮色的河流里。
第3章
河水淹没头顶时,我似乎沉浸在一个漫长的梦境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克莉丝。”
“没有血族会取这么愚蠢的名字。”他说,“不如叫嘉纳特,见过石榴石1么。”
我摇摇头。
“跟你的眼睛很像。”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说话的男人是我养父。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赫帝斯公爵,是一位活了将近三百年的旧血族。他在英法德三国均有规模不小的资产,富有到无法想象。虽然血族王一直在追杀我,却对我的养父极尽笼络,与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赫帝斯公爵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神,后来才知道,他救我的原因,居然是很喜欢我的眼珠子,想把它们镶嵌在戒面上。打我骂我都忍了,这个真忍不了。听说“赫帝斯”在希腊神话中是掌管冥界的神,象征死亡与黑暗。我养父也确实够黑暗的。
可能快要死了,记忆是被打碎的镜子,反射出不同时期的画面。我站在那些碎片前,看见曾经的自己被蒙上双眼,被迫与一头体型庞大的黑钳蝎战斗。当我千辛万苦地跃到黑钳蝎的甲壳上,猛地刺穿它的头部,浑浊的浆液迸溅了一地,黑钳蝎重重地趴倒在地,我养父却指了指我,侧头吩咐侍卫“三十鞭。”
我扯下眼前的布条,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他云淡风轻地反问道“这是我的宠物,你说为什么。”
还看见曾经的自己,被迫换上石榴红的芭蕾舞裙,在黑钳蝎的甲壳上跳挥鞭转。若是我有芭蕾基础,那还好说。关键是我对芭蕾一窍不通,挥鞭转又是芭蕾舞中难度极高的一种舞姿,跳了十多个小时才跳出来,就因为他认为美女与怪物是最佳的组合。自那以后,每次歌剧院有芭蕾的表演,我都默默走远了一些。
这辈子过得乱七八糟的,死了也好。
再见。
我曾经遇见的每一个人。
……
……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观众只在她出场的时候鼓掌,她有什么好的?”
“还能因为什么?”一个女孩轻蔑的声音响起,“当然是因为她那两坨肉够大。我今天还看见她对伯爵献媚……我的天哪,你们是没看见那个场面,好笑极了,伯爵从头到尾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直盯着她的肉咽口水,估计把她当成了肥硕的母牛。哪像我们,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
“听说交际花都这样。”
“别了吧!大多数交际花的肤色比雪花还要白皙,她的皮肤又脏又黄,像抹了老鼠吃剩的黄油一样。这种人都能当交际花,除非男人们都瞎了!”
这些人是谁?
她们在说什么?
好吵。
“她好像有红种人的血统。”
“天啊,那可真是太恶心了!我奶奶说红种人是世界上最野蛮的人种,喜欢吃烤白人。跟这种野蛮人待在一个舞团里,真是太危险了,不明白经理为什么不把她赶出去。”
“可能她也给经理看过两坨肉吧。”
话音落下,女孩们嘻嘻哈哈地讥笑起来。
好吵。
吵死了!
我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烛光微弱,映照出斑驳的墙面。这是哪里?
床板很硬,没有床垫。很久没睡过这么硬的床了,翻身起床的时候,手肘被硌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太沉重,太稚嫩了,皮肤黑黄,脚趾头还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对了,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其他人的身体里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