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略一停顿,随后把这句抹去,只留下前面的问候,然后将音讯传了出去。
这次曲文光难得很快就回了信:“杳杳,多亏了你了,你的药很管用,再有没有多一些?那个偷袭我的奸贼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留在身上的伤痕轻易消不下去,拜托你再向你们澶溪药道的师姐妹讨一些寄给我,好吗?”
“好!”宋杳杳立即回他,曲文光今天的传音速度令她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师兄,我听韩师兄讲,偷袭你的是一只剑灵?我今天见到了他,好像不是剑灵。如果是的话剑灵都是听主人的命令,他主人正好现在是我的小师弟,小师弟应该不认识你,也不会是偷袭别人的那种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这一次,传出去的音讯迟迟没有回复。
宋杳杳在原地徘徊了两步,又懊恼地补充道:“师兄别介意,我只是关心你,如果不方便讲就算了……”
净室门口传来动静,宋杳杳赶紧将传音鸟收了起来,周可仪从净室里出来了,嘱咐了她两句,叫他平日好好带小师弟,别让他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别带不该带的人来聆玉章。宋杳杳立即应了,她对那个裴听遥一点好感也没有,正好也并不想再在聆玉章见到那个人。
师父将门合上时,她正好透过最后一丝缝隙对上了裴听遥的目光,那个人眼神冷冰冰的,身上的气场也让她不舒服。也不知道小师弟怎么和那种人交往,别是被骗了。
又过了一会儿白决也从屋里出来了,宋杳杳拉住他:“哎,小师弟,这个送给你。”
她把一只洁白灵动的传音鸟放在手上,递到白决面前。鸟儿头上竖起三根短羽,挺着胸膛威武霸气,鸟目炯炯有神,胸口有通灵道弟子绘制的棕色篆文,还没有激活,是一只无主的。白鸟在宋杳杳掌心里走了两步,脖子前后一晃一晃,又有点呆萌可爱。
白决惊喜地接过鸟儿,朝宋杳杳抛来一个飞吻:“师姐真好!谢谢师姐!我早就想搞一只来玩了,师姐真是雪中送炭!”
“你正经点。”宋杳杳作势打了他一下,“刚才净室里……师姐不是那个意思。下次遇到危险就传音给我,喏,这是我的传音鸟,我教你激活一下篆文,然后我们互换一下联络通道。”
白决兴冲冲把玩着这只传音鸟,试着给宋杳杳传了两句话过去,玩的不亦乐乎,宋杳杳见他心无芥蒂,总算放心下来,扯扯他衣袖,把他拉远了一些,下巴努了努净室:“小师弟,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啊……他,”白决不想把裴听遥的身世宣之于众,惹来麻烦,便含糊道,“就是一个师兄。”
宋杳杳皱起眉头:“他看起来不好相处,小师弟,你别和他走太近。仙门道派各有优劣,你既然入了乐门,就也别惦念着其他的,各个门派的心法都不一样,混着练是会出事的,你刚入门不懂这些,去接近剑道的弟子对你没什么好处,你若想要什么灵石金丹奇珍异玩,就和师姐说,咱们聆玉章也不比澶溪城差太多。”
白决被宋杳杳这段话的信息量给弄晕了,他其实最想问为什么各种道派不可以混着练,他以前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从来没研究过是什么派系的,好用就拿来用,他虽然入了乐门,也不觉得自己这辈子仙途就局限于此道。
不过宋杳杳后面那段话误会太重,他赶紧解释:“师姐~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因为他是剑道的才,啊不是,我在说什么,我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宋杳杳瘪嘴:“最好不是吧。”
白决抗议:“真不是!我有心仪的女孩子了……”
宋杳杳讶然:“是吗?谁啊?等等,你来聆玉章就见过师姐我一个女孩子吧……哎呀小师弟,师姐我也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白决乐了:“哎呀师姐,我对你的尊敬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是我在中洲时的事啦,她也是个中洲人。”
宋杳杳恍然:“这样啊,山中不知岁月,你来修仙可就注定与她殊途了。”
白决淡淡道:“嗯……已经人鬼殊途了。”
“啊……”宋杳杳捂了下嘴唇,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小师弟,一入仙门,过往种种都忘了吧。”
这时宋杳杳手中的传音鸟叫了起来,她赶紧道:“好了,今天先这样,师姐先走了。”
白决看宋杳杳走了,站在原地仰头安静看了会儿月亮,才跑回花苑,把先前扔在地上的书统统捡回来,用白条遮去名目,收进兜里,然后重重舒了一口气。
做完这些,他忽然一拍自己脑袋:刚刚忘了把旧书阁钥匙塞回给师姐。
明日修习再说吧!
*
这天晚上白决做了一场梦,梦回当年还驻守在安定镇时,坐在帐前看雪山、数星星的日子。
那段时光说不上美好,他去从军纯属无奈,他生在富裕家庭,父亲也是中原一方父母官,原本是打算让他饱读诗书参加科举的,请了先生找了伴读,书读了十几年,每年都气走好几个先生,顺便带坏了伴读。
他也不是不喜欢读书,就是更喜欢惹事一些,还从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目和道士那里不停学些歪门邪道,方圆十里没人打得过他。
父亲怕他误入歧途,才把他塞去军营里收收性子,伴读兄弟情深,就和他一起参军了。可军营哪收的住他的性子,只叫他越发叛逆,他不喜欢大将军刚愎自用,目下无人,最不喜欢的是他无止境的杀心。
他和伴读说,逃了算了,又不是家国飘零,危急存亡之际,打仗没意思。伴读胆小,没敢答应。第二天被将军下令用人肉当盾冲锋上阵,接下敌人的第一波箭雨。他当做亲弟弟的人惨死在他眼前没有瞑目,想替他收尸都不行。
那一仗过后还以为天下太平了,他在边陲小镇结识了一个叫百灵的羌族姑娘,百灵会说汉话,一副好歌喉比百灵鸟还动听,百灵还教他吹觱篥,苍凉的音色盘旋在千帐灯中,吹尽了流亡的苦楚,同帐的伙伴问他学胡人的乐器有什么意思,他说故园无此声。
后来将军的大旗就插在了百灵的故乡,曾经和百灵说笑过、吃过她做的茶饼的将士们把大刀挥向了她的家人。
白决质问将军为何枉造杀孽,将军一巴掌将他扇到雪地里,其余人笑他懦弱,笑他妇人之仁。
“外族人有什么好怜惜?”他们说。
“外族人也不全是士兵,他们只是无辜百姓。”白决回道,然后,将军抽出宝剑清狂,用刀背狠狠抽在他背上,教他什么是服从命令,教他什么是男人。
那天夜里将军带头领着将士们虐杀战俘,一条条人命轻贱的有如草芥,白决被将军抓上前来,手里塞了那把满是戾气的宝剑,将军笑道:“你这么想救人,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将军叫人扯着铁链带上了两个奴隶,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和一个青年男子。将军道:“来,白亭玉,你杀了他们其中一个,我就放另一个走,怎么样?”
同伴笑道:“真是天大的好事,杀一个救一个,白亭玉,高兴吧,快选啊!”
白亭玉的眼神落在那两个奴隶身上,青年男子在不住的发抖,身上的锁链碰的一直响,而老人目光呆滞,已无求生的意志,似乎怎么样的无所谓。
将军扳着他的肩逼他赶紧作出选择,否则就把两个人都杀死。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抬起手,在倒数声中闭上眼睛一剑刺入了老人的心口。其他人像见了血的蚂蟥一样跳跃欢呼,白决转过脸去,泛起一阵恶心。
接下来又是一对奴隶,母亲与襁褓中的婴儿,若杀了大人,这婴儿无人照顾又怎能活下去。他是不是还该拜谢将军,至少这选择一目了然。他当着女人的面亲手杀死了她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然后又是一对……
直到他心爱的姑娘和另一个男子被绑着押了过来。
白决好像已经失去了五感,安定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不但能把人的身体冻僵,还能把人的心冻麻木。
那个男人是百灵的情郎,哭着用蹩脚的汉语求白决饶他一命。百灵披散着头发,衣服也有几处被撕碎的痕迹,跪在那里很平静地用羌语请求白决给她一个痛快。她说如果他杀了旁边这个人,她也会跟着自戕,不如杀了她,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