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出了门,才知这上京不比江左,十月,便隐隐的转寒了,北风呼啸,树枝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本就阴寒的身子只得靠手焐子取暖。
蔺笑约我在护城河上泛舟,每年的这个季节,有许多不想冬日里出门的贵人小姐们,便在这几日里玩尽兴了。
我一去,便看到了许多精美的画舫,船上女子或凭或立,皆以轻纱掩面,身着罗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风流才子赋诗作画,船尾更有绝色歌姬弹琴助兴,好不热闹。
离老远就看见了蔺笑,他一身灰色长衫站在一艘画舫船头从西头驶来,含笑朝着我招手。
一直以为,军里的汉子都该是魁梧骇人的,而这蔺笑,恰恰是翩翩公子世无双的温柔。
“让公子久等了。”
他笑,掀开帷幔,让我先进去,进了画舫,才知里面别有洞天,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连彩灯个个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早闻秦姑娘绝世之姿,今日一见,倒是让蔺某不免自行惭愧了。”
这种话我听得多了,可从他的口里说出来,我竟没有生出半点厌烦之意,只觉得风趣。
父亲是文官之首,我从小接触的便是诗书琴画,文采绝句,听蔺笑讲军中的见闻,我不由的心生向往。
捉沙漠里的秃鹫,寻找窠臼莲花――越过大海,活捉蓟州大将――将士们饮酒高歌,烤乳猪,耍篝火――
“青釜山的土匪不从,将军命我们在山下撒了东阳牛鞭菜,山里的野兽吃了,成了土匪的下锅菜,一整晚,整个青釜山都是猖狂的大笑――”
他幽默风趣,讲的一些见闻都是我在深宫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们并肩倚在画舫窗头,看着江上碧波荡漾,微风轻拂,山青柳翠,颇有人间仙境之感,那些往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蔺笑一直镇守在漠北,而漠北是摄政王萧临梓的封地,我有些晃晃然的扣着画舫上的龙纹,他笑着递过来了一方帕子。
干净整洁,还散发着淡淡的竹子香味,我失笑,没有接他的帕子,拿出自己的擦拭了手。
他神色清淡,笑着将帕子放回袖里。
一个军中的将士,还会用方帕,大老爷们的,我深觉,蔺笑还是有贵公子的毛病,军里待得不够久,没能磨了去。
我在这儿胡思乱想着,画舫里一时也陷入了平静,远方,有几个娇小姐的低低笑声传了过来。
似乎是在吟诗作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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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上传晚了
第四十四章 并蒂(3)
一直以来,父亲都把我当大家闺秀去养,规矩礼仪、三从四德,女子就该恪守本分,闺门时候,弹琴弄画,出嫁后,夫为天,可其实,我并不喜欢,我想要向阿锦一样——自由。
自由!
护城河的水,像是一种远古的绿色,清幽安静,隐约可见,几块小石子,古石的纹理精致秀气,河面有若流动的萨红岱,干净而清澈。
我轻轻往上一瞥,便好似看到了当年,苍翠欲滴的群峰簇拥着一条逶迤清亮的河,上面有好几拨人在无声的对峙着,所有——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悬崖之巅的红衣女子——漫地的残血刀剑,惊恐的人,看戏的人,都翘首以盼。
可怕的阴兵化作一乘团,黑色的,巨大的旋涡,里面,是细心裂肺的吼叫和痛苦,在停下,散了,只剩一堆白骨,阴森森的。
就在这时,红衣女子纵身一跳,绝望、冰冷在她的眸中一闪而过,就像是蝴蝶般永远的沉入了大海。
“不要。”
容云跳了,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狰狞可怕——
“啊——”一声尖叫,“怎么了?”蔺笑扶住我的肩膀,关切开口。
许久许久——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一眼看去,什么都没有了,好似刚才做了一场梦,梦里,是所有人的挣扎与痛苦。
摇摇头,朝他一笑,“无碍。”
蔺笑见我神色有异,贴心的送我回府,我松了一口气,心下感激,可刚出了画舫,便下起了大雨,行人匆匆的奔跑回家,街上的商贩也都赶紧收拾着东西,蔺笑将我扯了回去。
“雨还不甚大,画舫里有把伞,我可以送姑娘回去,或者是姑娘与我一同在画舫等待雨小了,再回府。”
我往外一扫,其他的画舫都已经靠了岸,窗子也闭严实了,应该是在等雨小了,微雨连绵,缠绕着岸边的柳树落了下来,打湿了地上的泥土路,我与蔺笑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雨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天上一轮残月微勾。
我忍不住跟蔺笑道:“家父该担忧了。”耽搁下去,回不去了,京里的流言唾沫星子也会把自己给淹死的。
不必多说,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从画舫的内室拿过了一把伞,将手里的披风系在我的身上,从头到尾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脸。
我穿的是平地绣花鞋,蔺笑扫了一眼,又看了坑坑洼洼,都是积水的泥路,将伞递给了我。
“秦姑娘,路面洼滑,我背你过了这一小段路,免得脚底受了凉。”
他是军人,平日里,都穿着靴子,黑面白底,还绣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图纹,雨有越大的趋势,我咬咬牙,道谢后,便爬上了他的肩膀。
他轻轻一提,我便被带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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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彦也背过我,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我受花淑妃刁难,去林州的庄子,美名其曰,“林州地理气候不比上京,冬日里回暖。”
花瑄子不想见我,但还是把我当亲人照顾,听闻了此事后,觉得花淑妃所言有理,便派人送我去了。
当时,容云的一个近臣接任了相国之位,父亲不知所踪,我已为废妃,霸占着花家女主人的名头,花淑妃想要在这次出行中,让我有去无回,花瑄子派来的人都被暗杀了,我一路逃,晕倒在了雪地里。
第四十五章 并蒂(4)
醒来后,便是在姜彦的背上,他沉默的背着我,不说一句话,夜色凄凉,故人再见,心里免不了哀伤。
他没有讽刺我如今的下场,也没有问我为何晕倒在雪地里,一路背着我往山里走。
他的背脊很宽厚,身子也很暖,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竟有一种,想要天荒地老,就这样走下去的冲动。
脚底下咯吱咯吱的轧成了一排脚印,我怕人追上来,想要与他分开走,混淆视线,可他不说话,将靴子脱了,又沉默的将我背了起来,继续走。
“你疯了。”
我吵闹着要下来,不让他背了,可挣扎,撕咬,都不管用,他就是要背着,漫无目的往前走,我低头的一瞬间,明晃晃的看见了他嘴角的讽笑,眼泪落进了他的衣襟里,不知怎么,后来,他就将我放了下来。
回想起来,是我蠢了,他那样谨慎的一个人,毒医谷的主子,怎么可能没有近侍跟着,唯一可能的,那群杀手早已经被他的人杀了。
“姑娘在想什么?”
地上坑坑洼洼,月色下,我隐隐看清了蔺笑被积水淹没的靴子,抿抿唇,“蔺公子,我是个直性子,希望我们可以做朋友。”
身下没有一丝停顿,他笑道,“好。”
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到了笑声,我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伞往前移了移。
蔺笑!蔺笑!
爱笑的大男孩。
过了积水处,回府的路上都是平地,蔺笑的靴子上都是脏兮兮的泥,被水浸湿的靴子有些扁扁的。
“蔺公子,放我下来吧。”
他道:“叫我蔺大哥吧,公子,姑娘的太生疏了。”
我趴在他背上,轻轻点了点头,我及笄了,早已不是孩子,被他背着,难免有触碰到的地方,神色尴尬。
可他没有放我下来的打算,一来,就算是平地,水也漫过了脚,二来,他打趣着笑道,这样背着,一把伞也能挡得住两人,不至于受了大雨的冲洗。
索性,相府离护城河不是很远,拐个街,我们就到了。
小巷口
他把我放了下来。
“给你伞,回去吧。”
说完,不等我惊诧,身形一跃,爬上了房梁,飞去无痕,不过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我探头,小厮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时不时的踱步。
我打着伞小跑着回了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