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离开浩然宗,这一生为宗门而活,为于洵而活,为师长教导兢兢业业,那他就只能画地为牢,和那些逼不得已颠倒黑白之人一样,可能活到半百之数也全然忘却了少年正气,也就不会后悔了。
如今那点微末的余恨,也不过是看在师父无后,宗门后继无人,残存的一点愧疚之情罢了。
“怎么?你这是害怕了?”
察觉到易昶的想让之意后,于宗主嘴角上扬,讽刺一笑,“想求饶?”
“不是,徒儿只是在想师父最得意的那招为何不用,若是最开始用那一招,徒儿也不会还站在此处。”
侥幸想着,也许还有些微的师徒情谊,不过显然是他想多了。
秦姑娘在试剑大会上见外门的一个女弟子用过的,霓虹贯日,据说是浩然宗的传世绝学,反正同一招式,那位女弟子只有易昶的三分实力。
电光火石之间,那二人已过了十来招,易昶手上花枝残败,于宗主袖袍在转身挥剑之时被残枝划破,说不上来谁更胜一筹。
残影掠过,缭乱的招式让小弟子们看不清楚,站定之后,二人相距一步之遥,易昶手上的花枝离于宗主颈项咫尺分毫。
“不是说以命相搏吗?还不动手?”
“徒儿已然背上了师门叛徒的名声,断不敢再做弑师恶徒,这一局,算我赢了。”
于宗主长叹口气,所谓的以命相搏也只是希望他不要留手,手里连件像样兵器都没有的人,如何搏命!
早知易昶武学天赋奇高,可短短数年精进到此等地步他还是有些惊异,第一局已定,是魔教赢了。
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到了易昶有意想让,却还是赢了的局面,一时间心中有了各方考量。
倒是魔教徒众都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尖,窃窃私语道:“易公子这么厉害的吗?”
“就是啊,我还当他只会做饭呢!”
“这可就是你们心存偏见了,我早知易公子不是凡人。”
这话自然是文爷说的,只换来齐声的“嘁!”
于宗主输了,但易昶也不是毫发无损的,浩然宗立宗百年,绝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克制的,所以易昶看似坦然,实则已有鲜血自嘴角缓缓流出。
下一场决不能输,戚将军默默盯着楚独傲示意。
楚家主喊话秦姑娘,“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今日就给你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魔教中人又是齐齐翻白眼。
“什么玩意儿啊!我们秦姑娘才多大,楚独傲那个老东西都多大了!”
“他也好意思。”
不管好不好意思,人家这么说了,秦姑娘自可以光明正大拒绝,但楚独傲就是知道她不会。
放着磊落光明报仇雪恨的机会,错过了这次,下次又不知到何时了。
“承蒙楚家主厚爱,莫敢不从。”
丁竹照顾伤重易昶的时候,也没忘了秦姑娘,说实话她不赞同,但这是秦姑娘的选择,错过了这次她还会找下次机会,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提心吊胆,总好过无知无觉最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你我没什么交情可言,不死不休。”
秦姑娘觉得楚家主的这句话讲的真好,不死不休。
确实如此了,血海无舟渡,怨恨难消。
在清源山上他能感觉到重伤的秦姑娘都带着一股非杀他不可的狠绝,上回好歹还带了清霜剑做做样子,今日便是径直自腰间将软剑抽出,而且还是全力以赴,无病无伤之态,即便是他也不敢小觑。
楚独傲的佩剑恰好与秦姑娘的平沙软剑走的相反的路子,软剑胜在诡异多端变幻莫测,傲尘剑却是较之寻常长剑,剑身宽厚许多,胜在利刃厚重,相克倒是谈不上.
名剑肖主,唯有楚独傲是配不上宽厚二字的,秦姑娘的性子与她的平沙剑倒是颇为契合,阴诡无端。
傲尘剑抢占先机,十成十的力道直刺向秦姑娘,平沙剑弯如上弦月抵在胸前,单拼蛮力,秦姑娘可得巧劲。
楚独傲纵横多年,清源山的内功心法也不是说着玩的,拼内力,秦姑娘稍落下风,却也只是稍稍而已。
趁着傲尘剑转圜的空档,秦姑娘迅速飞身自傲尘剑的范围脱离,软剑不适合砍和刺,但挥动之后虽不能割喉毙命,伤人是绰绰有余的,收纵之时铿然有声,直如弦,弯如钩。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华颜涌泉相报
谢见涯赶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尘沙飞扬之景,生怕自己已经来晚了,直到看清楚打斗之人是秦姑娘之后才松了口气,复而有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独傲的威名如何,他是听说过的。
虽然早知道秦姑娘武功不错,但他亲眼得见的时候还是稍稍有些惊讶,以她的年纪对上年近半百的楚家主,不说占便宜,能全身而退就已是同辈翘楚了。
直到此时,谢见涯才明白了华颜姑娘所说的,秦姑娘这一生到底为她所背负的那个姓氏付出了多少代价。
秦家血脉以及在火光中挣扎的冤魂成就了今日的秦姑娘,他想,他也不是怕鬼,他只是怕黑,怕死去的人,怕那些无处发泄的仇怨终有一日会将活生生的人禁锢成厉鬼……
可看着秦姑娘,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不怕了,人有的时候记性太好,有时候偏又不大好。
就如同大夏子民,万千将士,也曾在塞外黄沙埋骨,不过几十年,一样和蛮人通商,订立盟约,互通有无,甚至血脉交融。
不是他们不记得仇恨,只是仇恨远没有眼下的安乐要紧,也或许只是对盛世的妥协,就当那些死去的亲人拿命给他们换来了安稳。
俗话常说,死去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自当珍惜。
而秦姑娘不一样,同是亲人拿命换来的,她的不是安稳,是活下去的代价……
谢见涯只好在心底悄悄说了句,对不起监正大人了。
“小心!”
心底如释重负的那一瞬,他也正好快要到达秦姑娘身边,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楚家阵营中破风而出的一支利箭,箭头宛如疾风,对准了秦姑娘的要害,他离得还是有些远,不,是他实在是太慢了,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
好在是有比他快的人。
一阵鲜红色的风挡在秦姑娘身后,冬日冷冽的风仿佛静止了,谢见涯眼见那人倒下的心中抽搐和轻松之感交替,不知该是庆幸还是难过。
一个声音在说,幸好,秦姑娘无恙,没事的,她还活着,至于其他人,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另一个声音在说,完了,华颜出事了,还是因为秦姑娘,她该会有多自责,多痛苦,余生怕是都要抱着愧疚。
趁乱之中,背后放冷箭的弟子看到自己射伤的约莫不是本来目标,只慌乱一瞬,复而狰狞面目嘶喊,“她亦是魔教妖女,杀了也不亏!”
一时间又乱了,分明只是两人之间生死决斗,背后放冷箭这种事魔教做了就做了,无非是多个口诛笔伐的由头,可清源山正道,楚家子弟,此等小人行径实属不该。
也激怒了魔教众人,先前比武对决的约定瓦解,混战之际,华颜姑娘倒在秦姑娘怀中,这才是让人最慌神的。
那边的弟子才是真正慌了神,他弯弓射杀秦姑娘的时候大抵也只是想杀了秦姑娘,妖女而已,真的有人快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蠢。
“是她自己要来挡箭的,我未曾干扰到家主和冒充秦家后人那妖女的决斗!”
这就有点诡辩了,在场长没长眼睛的都看到了。
楚扬墨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魔教教众上前,丁竹和易昶拱卫单手抱住华颜的跪坐在地秦姑娘,自家爹杵在原地,方才是愣了片刻,骤然听到门下弟子的辩解之词后迅速反应过来,看样子是打算趁此机会斩草除根,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个放暗箭的弟子,只能快剑出鞘相拦。
“父亲,住手!”
楚独傲眼看着自己亲生儿子出手阻拦,内功力道顿时散去了七分,仍怕误伤亲子喊道:“滚开!”
片刻之间,一出大戏就已面目全非,戚将军岿然不动,稳坐高处,谢见涯一时发懵,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意外瞧见了楚寻风不紧不缓地踱步到了那名弟子身后,不由得拧眉,却未动作。
“啊呀!你小子射错人,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秦姑娘与你有何冤仇,你至于干得出这样让人戳你脊梁骨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