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谢见涯混在秦姑娘身边十余日,别的没学会,就练就了一张厚脸皮。
“不用放我一马,你继续挡着不让马过就挺好的。”
秦姑娘:“……”
“你说你个走科举的书生,明年考个状元,打马游街不好吗?再娶上几房娇妻美妾,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好好过,舒舒服服的,不比你跟在咱们身后朝不保夕的日子强得多吗?”
话虽如此,秦姑娘自然也知道他不是布衣书生,打马游街的状元郎怕也真假参半,只是她有些不耐烦,想尽快打发人走,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多正常的劝导之词啊!听着像是家里的长辈们在对小辈说教,读书不好吗?打铁木匠哪有读书好?不比种咱家那一亩三分地强啊?
谢见涯感动之余还能分出神来理一理思绪。
听听,亏他以前还觉得秦姑娘是个大奸大恶,十恶不赦的人,他可真是误会人家了,分明是个明事理,知是非的好姑娘。
嘿,她这会儿知道恶语相向,谆谆善诱了,早干嘛去了?平白的就觉得再没有比她更讨厌的人了。
她虚伪薄情,她矫揉造作,她明心利性,她故作欢笑,她既别扭又冷静,她聪明又果敢……
“秦姑娘,你可真让人讨厌!”讨厌之余还有些莫名的恐慌,他又不是真蠢到这种地步。
“哦!你算老几啊!讨厌本姑娘的人能从暮河城排到帝京去,多你一个蠢书生,我也不嫌多,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华颜姑娘已经被这一通看似驴唇对上马嘴的对话惊呆了,合着这样都能聊得这么欢畅?
一个喜欢正话反着讲,一个待见好话赖着说,华颜觉得她虽是和秦姑娘情分深,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
“行了,别卖你们的倔脾气了,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好说的,他一个穷酸书生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屁事儿不干,本姑娘不乐意养活他了,就要赶他走,他还敢顶嘴?”
“我早知道你早就想赶我走了,不想让我跟在你们身后,一开始怕我出卖你们,后来秦姑娘大名鼎鼎,血海难渡,心里想的肯定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这八个字,嘿,你厉害,这怎么,就你是个好人了?”
不,不是这样的,谢见涯像是不受控制般一串妙语,尽管他早就想一吐为快了,但想说的不是这个,他一直知道她的苦楚,此刻更不应该平添磨难,他想说的只是一句不想走而已。
所以说出去的瞬间他便后悔了,可覆水难回,前言难收,便听秦姑娘轻飘飘的话重重砸在耳畔。
“嗯,我是个好人,楚独傲又不傻,所以你快走。”只这一句就叫谢见涯泄了气。
华颜幽幽叹气,知道这两人是冷静下来了,秦姑娘下定决心,便道:“我去送他。”
谢见涯懂她们什么意思,楚独傲迫于百家势力和自己的名声放虎归山,必然能想到江湖中人回去后定会集结人马围攻清源山,造成这一切的□□是寻影山之主客死楚家,楚独傲即便有与百家相抗的实力,也会尽量避免,何况金殿上的那位猜忌心重,想收归江湖势力却不是想让楚家独大。
楚独傲被指认凶手之事辩白无力,却对秦姑娘下了重手,顺水推舟将林孟生之死彻底推到秦姑娘头上,再为她安排个魔教的名头,玉佩之事只说是妖女偷盗,失窃多年便可搪塞过去。
非议之声不会在少数,试剑大会之上秦姑娘重伤是有目共睹的,重伤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杀得了武功卓越的林家主,而楚独傲不知,这也是秦姑娘为他们楚家铺好的绝路。
秦姑娘的信里模棱两可的提了秦楼月身世或假,还是楚家主造的假,即便真是假的秦氏女杀害了林家主,定然与楚家脱不了干系,届时楚家在江湖上绝无立足之地,就算真的和朝廷有勾结,楚家近百年也断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谢见涯只觉得自己太笨了,如果早早看清楚秦姑娘步步为营的计划,就会知道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把楚家放在火上炙烤,想得透彻,没打算放过楚家。
却也没给楚独傲放过自己的机会,甚至还稍稍考虑到了风华山庄的名声,便是秦姑娘死了,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假冒伪劣的江湖骗子活该做了罹难的壮士,断然与雪落风华,清霜拂尘没半点干系。
这出算盘打的不响,也没切中要害,秦姑娘只是懂人性,知道什么境况下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以及趁火打劫。
华颜名义上是送谢见涯下山,实则也是在逼他下山,大不了打晕了扔下去,睡一晚上说不准黄花菜都凉了,谢见涯既然知道,就不会再做无用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跟华颜聊着。
“你来送我,秦姑娘也不怕你一走了之?”他自然知道华颜不会留她一人,但他现在被逼迫押送离开,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她倒是想得美!”
还是他第一次见华颜这样笑,色如春花,暖日破冰,心下酸楚,秦楼月怕连累自己,却连一句话都没对华颜姑娘说,亲疏之别可见一斑,是以他看着这样和煦似春风的笑心底却油然生出怅惘之感,没等到心神涣散便又被一记重锤砸实。
“我信你不会害她,甚至会帮她,但你不是她的良人。”
这话说得可有意思了,他可从没敢想过要当秦姑娘的良人啊!
最多只是有些微的好感和怜惜,他保证,只有一点点,绝对不比秦姑娘对他的好感多一点点。
可想没想是一回事,被疑似情敌的人大咧咧指出来,还添上句“你俩不可能”,这就很让人面子上过不去了。
“良人不良人的,即便我不是,那你是吗?”谢见涯脸上的红晕只在被点破心思的须臾散去,便定下神来反问华颜,设身处地想一想,扪心自问,华颜姑娘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令人心动。
气质清绝,容颜娇媚,贤良悉心,武功高强,这尤其是与秦姑娘相伴十余年的情义,他比不了,同为女子同吃同住,终身不嫁,没有不妥之处。
所以他很镇定冷静的问华颜。
“即便我不是,那你是吗?”
“好了,到了,你快走吧。”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下山的路就到了眼前,华颜避而不答,谢见涯执意要个回答。
“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秦姑娘不能活着走出清源山,你的余生也许还会遇上别的人,然后将这一场萍水相逢权作过眼云烟,也许会半生寻找一个不可能回应的答案,但只有我。”
华颜姑娘的最后一句话散在风里,似乎不怎么在意谢见涯听到了没有,丹朱色的衣袂飘飖,皎若日出朝霞,从容瑰丽。
“我的脉搏会和她的时间一起停止。”
谢见涯恍然大悟,原来相处时日久的人总会有些相似之处,举止神态迥异,周身总会散发相似的气场,她好似并不是去奔赴一场死生难料的终章,而是去追溯她梦中失落的故乡,欢心雀跃,时不时的在心里问自己,故乡的风景依旧吗?故人还在吗?见到我她会开心吗?
他想,她是不开心的,至少此时是不开心的。
秦姑娘不是不想劝说华颜离开,本就该是她一个人了结这一切的,可这么多年了,凡是华颜想做的事,从没有做不到的,既然知道拦不住,她也懒得再磨嘴皮子。
景致未变,只可惜了院落里的泡桐树,一夜风雨,不知伤残青叶何几,残肢堪折,铺了一地湿漉漉,还散发泡桐独有的木香,粘稠醒神,秦姑娘一人昏昏欲睡的,被檐外的冷风吹过来,清醒了不少,顿觉空气中的药味儿都浓郁了许多。
“你必死无疑。”
秦姑娘半醒半寐间醒来,眼皮子抬了抬看了看这是哪个乌鸦嘴又在咒她,看清来人后又闭上了眸子浅眠,心道,说的屁话,谁活着还不是必死无疑!
“哦,不是说你寒症入体,无药可医,还能将养二十余载,是你近日必死无疑。”大抵是他也觉察到自己话里的不妥之处,忙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那谁来杀?林大小姐?”秦姑娘自问自答后嗤笑一声,“封长舟,我是哪里对不住你了吗?虽说按咱们的关系来来我还得喊你一声表哥,姑妈她老人家得亏是死的早,不然死在侄女手上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