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涯次日一早被告知要与容安公子同行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呆愣,余下不解。
容安公子名声如何他是听说过的,处处周到,温润体贴,与秦姑娘之流同行,他总是有些担心的,在听说是他提出同行之后,更加扼腕叹息,这么个皎皎明月般的公子啊,居然要和他们这样身处污泥之人同行!
看看他就知晓了,秦姑娘能让身边的人清楚看到“近墨者黑”的威力,不过四五日,抛尸遗骨的勾当干过了,“鬼遮眼”的骗局也见识过了,接下来还要干票大的,借用已死之人的身份招摇撞骗,谢见涯俨然已将自己视为秦姑娘同伙。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君子风仪都在四五的光景被秦姑娘吞到肚子里了,看着月白锦袍的公子,更觉得自惭形秽,是他没能恪守君子品德,违背圣贤之道,定不能秦姑娘再祸害一轮皎皎明月。
“容安公子,你可知秦姑娘是何身份?”
华颜姑娘听见谢见涯的话,眉心微拧,眼眶冒火,亏她还当这书生是个纯良的,若是再离得近些,只怕她能将人瞬间斩于剑下。
秦姑娘嘴角噙笑,抱胸在旁,还得了空闲给华颜顺了顺毛,生怕她一个没忍住就将人劈了。
华颜姑娘:“哼!”早晚劈了他!
容安面露不解,浅琥珀色的眸子未动分毫,却朝着谢见涯的方向看去。
“谢公子是何意?秦姑娘自然是秦姑娘,还能有别的身份不成?”
看看,多天真的公子啊!
秦姑娘是秦氏女不错,可她想要的可是别家的秦啊!
“说来江湖上的秦家不知是何处世家?”容安捏着下巴,似是在脑海中尽力思索名门流派,不得其解,又道:“秦家,风华山庄?莫不是……?”
谢见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容安公子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差点被套进了秦姑娘风华山庄遗孤的身份。
他只注意到了容安公子了然大悟的神情,自然也错过了秦姑娘眼中的晦涩不明,倒是华颜离得近,听到了秦姑娘口中咬牙切齿的“蠢书生”三字。
华颜姑娘袖中的剑翻了个翻,紧了三紧,差点没自己出鞘斩了那书生。
他还不知死活,见他的一番话起了反作用,忙道:“不是,不是,实话告诉你吧,秦姑娘拿了柄假的清霜剑欲前往试剑大会骗吃骗喝,容公子高义,她这样的人还是早日拆穿,让她脚踏实地的好。”
卫寰:“……”这书生有疯病吧!
容安不解,“若真如谢公子所言,你们一道而行,她品行不堪,你为何不制止?何况若真如公子所言,此等小人,定教她万人耻笑,哪能这样轻易放过?”
“在下品行……亦不堪。”谢见涯艰难将自贬的话说出来,又道:“秦姑娘年纪尚小,大好时光,知错能改,又何必赶尽杀绝,何况,这个主意……其实……是在下想出来的。”
一句话到最后,竟是低不可闻,也亏得容安目不能视,听力极好。
秦姑娘居心叵测
谢见涯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只觉得他与眼前人真是不堪比拟啊!
秦姑娘不知何时也靠在一旁,兴致勃勃看着书生义正言辞,到最后却是嗤笑一声,扬声道:“说得对,这主意可还是你想的。”末了又加上一句,“日后也莫忘了才是。”
容安挑眉,温声劝服谢见涯,“依在下之见,秦姑娘并非这等寡廉鲜耻之人,不然只怕公子口中作假的清霜剑就不单单是架到了公子颈项间了,秦姑娘对胡言乱语的公子尚且如此宽宏大度,谢公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卫寰已经很多年没瞧着这样精彩的戏了,见秦姑娘的剑出鞘,连忙叫声“好”,被秦姑娘凌厉一记眼刀看过来,识相地缩了缩脖子。
手里的瓜子也尽数落到了地上,委委屈屈躲他家公子身后。
要说有多害怕是假的,可他也确实被秦姑娘那一记眼刀吓了一激灵,像是夏天晌午暴晒的铁片被一桶冰水泼了下来,一阵颤栗。
华颜知道秦姑娘生气是真,却不是因为蠢书生暴露她们“身份”,毕竟与魔教怀忧城扯上关系不在乎名头上多扣一顶“冒领他人身份”的屎盆子。
何况只是暴露身份,还不如直接说她们是魔教中人,秦姑娘气的什么,大抵也能猜到。
要不怎么说书生蠢呢!凭什么不自量力地想拉人家回头啊!妄图借容安公子之势,迫使秦姑娘不去试剑大会,这才是触了秦姑娘的霉头。
不过,依着蠢书生的蠢相,也说不准他是真的觉得秦姑娘品行不堪,一力劝阻无果,寄希望于别人能让她“迷途知返”。
秦姑娘回过身来又是一副言笑晏晏的表情,书生惊疑未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中长叹:唉,这可真是,又做了讨人嫌的事啊!
“只知道书生姓谢,还不知贵庚呢?”秦姑娘笑眯眯道:“瞧着也是弱冠了吧?”
“那位容公子可是而立之年了,竟也还未娶亲,莫不是有什么……癖好?” 否则怎么会听你在这儿说疯话呢?
谢见涯知道容公子三十有余,任谁见了都看不出来这是个三十多的人,但这话明显不是在嘲笑容公子,而是在笑他。
无非是笑他一个成年的男子还这样天真,余下的那一星半点的言外之意,他只当没听到,容安公子有什么怪癖,她也真敢说。
这一行人入暮河城时半点没有扎眼,容安公子风华绝世,谢见涯清潋明澈,华颜姿容无双,便是容公子身边的小厮也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却架不住一行人低调,与张扬在外的秦姑娘过目就忘的容颜。
也是奇了,竟有人会被这等姿容迷得转不过神来,画着柳叶眉,身段婀娜,一颦一笑都是温婉娇弱的女子,她除了会装模作样,怎会这般强势?
不禁想起了不知哪本野路子话本上的瞎编的话。
玉质天资美人骨,豪杰折腰,侠士忘义,乱国祸,尽付风月。
思绪转回来之时,觉得自己甚是可笑,野间花前月下的词调,说的都是那倾国色的佳人,只因风月无边,祸乱天下,如妲己褒姒之流,只从姿容上,秦姑娘可真是比不得!
“依言与公子一道入暮河城,也算是结个善缘,公子平安无恙,就此分道扬镳。”
卫寰听到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只道这姑娘可真是猖狂,明明漂亮姐姐还没说什么,刚想反驳,却被公子拦住。
“多谢三位,既然已到暮河城,想必与三位总还有再见之日。”
见他三人都不作声,容安公子也不在意,眯着并无神色的眼睛笑得光华夺目。
“容某静待他日清源山上,三位大放异彩。”
秦姑娘客套完道别的话便欲离开,秉着礼仪听完了,也不打算谢谢他的祝福,毕竟也不是什么真心实意听了让人开心的好话。
栎城下了场雨,暮河城也没落下,她们的小破院落门口圆滑的青石浸湿后更加滑脚,再加上天差不多黑了,三人慢悠悠走着倒也不碍事,只是前面的秦姑娘忽地顿了顿身子,冷不防就被撞上了。
谢见涯碰了碰自己的肩膀,还有些吃痛,原来比他强势的姑娘长得没他高,也就到他耳边的位置,力气不小,整天弱柳扶风,身娇体弱的身子,也不全是装的。
认真说起来,风华山庄的坟地上是他与秦姑娘距离最近的时候了,却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又因着秦姑娘质顽劣,搞得他至今一直觉得她应是一副铁骨石身,这么一撞才觉出来,原来也还是娇软的姑娘家。
“阿颜,你明天把红的绿的剑套给我缝一个出来,我要背着清霜剑招摇过市。”
姑娘家说出的话还是半点都不娇软,他这点微末的思绪终究是自我沉醉下的妄想。
于今日到达暮河城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不在少数,多是些小有名气或是众所周知的派别家族,浪客们若不是早早来了,盼着有个归处,便是要临近最后一日,轻门户血脉,重仁义丹心,博得众人侧目。
诸如秦姑娘之流的,便是轻门户轻侠义,抱着金罐子上门乞讨,金罐子外还要镀层黄铁仿金,也可谓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再说寻影山林氏,也是今日到的,人家不必歇在暮河城的客栈里,虽说偌大的门派不缺这点银子,房间虽紧缺,又是天价,可林家家底雄厚,还真不一定在乎这点,只是没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