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人生漫长十年足够将一个人彻底改变,他明白自己与其说是对谭孤鸿这个人念念不忘,还不如说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
也许她早就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澄澈少年,也许如今的她和他心目中的印象相去甚远,但他还是很想见一见她。
知道她安然的存在于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如此而已。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那个温热潮湿的赤道之国,巧合得有些刻意的重逢之后,一切开始歇斯底里的失控。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64章 世界尽头(7)
洛景明那些来自十年前的信,很没规律,有时隔天一封,有时一天两封。谭孤鸿收信收到手软,小田八卦兮兮的向她打听了好几次,连舅舅舅妈也猜测她是不是有了状况。
谭孤鸿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些信的内容很零碎,很随意,东一言,西一语,看得多了,才能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件,模糊的轮廓。
十年前的洛景明,十年来的洛景明。
但也确实,事无巨细,无所隐瞒,他就这样将前半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摊在她的面前。
字里行间,都在告诉着她,谭孤鸿,我就是这样的人,拥有这样的过往。
他说过,她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她,如今这个诺言,他终于彻底兑现。
旧日来信一封一封堆满她的抽屉,时间也如流水一般一日一日过去,转眼又是夏天。
建国大庆在即,国家历史博物馆举办了海外流失文物回归大型展览。她前去参观,看见了梁老捐赠的部分文物在其中展出,也看见了年初中方从英国追索回数百件九十年代盗墓流失文物的报道。
最终,她站在展柜前,看着那件曾经出现在利物浦埃德蒙拍卖会上的汉代错金银博山炉,久久无言。
当初“安妮女王”号环游旅行途中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距离去年她在越南和洛景明分开的日子,已经整整过去一年了,全世界仍然没有他的消息。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没有消息也许才是最好的消息。
八月底,谭孤鸿签了中建公司玻利维亚锂矿工程为期一年的翻译合同。原定九月开工,但因为种种政治原因,工程屡次延期,一直拖到九月末,开工日期仍是遥遥不定,人资方面只说让她等。
但谭孤鸿已经厌烦等待了,无论是等工,等信,还是等人。
于是国庆一过,她就毫不犹豫的背上了行囊,准备远行。
关于究竟该去哪里,她也一度迟疑。毕竟曾经有一个人陪她走遍了大半个地球,想要去一个没有和他有关的回忆的地方,实在太难。
最终她去了日本,当初那段环游世界的旅程还剩下小半,她决定一个人把剩下的路走完,毕竟最初的最初在她的计划里也是独身一人,无论旅途还是人生。
这一路行程排得很满,京都、大阪、东京、仙台、札幌,她计划从南到北,将日本游遍。
她一句日语不会,一个朋友也没有,这本该是一段坎坷而充满刺激的冒险。可行至途中,却是兴致缺缺。
走的地方多了,突然发现城市与城市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无外乎是钢筋水泥,路灯招牌,人海茫茫,街头闲逛,目之所及都是日本文字,耳边所听都是日语对白,异乡客的漂泊之感骤然而生。
她突然觉得孤单。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种陌生的感觉蓦然涌上心间,让她不禁有些茫然,似乎是一直以来坚信的很多东西,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她开始怀疑这场旅行最初的意义。
临出国之前,霍乔南去机场送她,他本来想和她一起同行,但因为健身房分店开业在即,忙得抽不开身,对此颇有微词。上飞机前对她唠唠叨叨,嘱咐这,嘱咐那,最终抱怨,小鸿啊小鸿,你怎么这么喜欢满世界跑来跑去?
是啊,为什么呢?
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也许从小无父无母的孩子,比起其他人,到底是凉薄几分,对家的感情,对归宿的眷恋,多少有些淡。
有的人血里带风,注定飘泊。她只感觉自己应该就这样向前走,一直一直,不能回头。
但是如今看来,也许还要加上不可言说的逃避成分。
离开曾经熟悉的故乡,熟悉的国度,来到陌生的土地,陌生的环境,曾经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可以远离谭家众人的压力,忘记失聪退伍的挫败,逃避世俗社会的繁芜,甚至假装姥爷还好好的活在人世。
还有,就是骗自己,洛景明究竟在哪里,她一点也不介意。
十一月份的东京,干燥寒冷与北京相似。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繁华的新宿街头,路过十字街头,突然一阵熟悉至极的旋律吸引了她的注意,寻声走了过去,发现是有个高瘦的年轻男人抱着吉他,在街头卖唱。
这大约是个中国人,因为他唱得是一首粤语歌,歌声苍凉而沉郁,透着无尽悲伤和惆怅。
“苦海
翻起爱恨
在世间
难逃避命运
相亲
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
相信是缘分......”
可惜这是个太年轻的小伙子,许是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红尘苦难,歌声中总是欠了几分火候。路过的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极少有人驻足聆听。
而谭孤鸿却站在他的面前,认认真真的听他从头唱到了尾。
这首歌很熟悉,大约是某部电影的插曲,可除此之外,她应该还在别的地方听过。
回忆很久,这才依稀记起,那是在西西里巴勒莫,老丹特小女儿单身派对的那个夜晚,她喝醉了酒,闹着让他唱歌给她听。
往事一一浮现眼前,耳边的旋律似乎也弥漫着当初葡萄酒的醇香涩然。
一曲终了,男人低头调试吉他,准备换下一首歌。
谭孤鸿走上前,在他的吉他盒中放下了五千日元。
男人微愣,笑着向她道谢。
“你是中国人吗?”她开口问。
男人很惊喜:“是啊,你也是中国人?”
她点了点头,问道:
“可不可以告诉我,刚才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吗?是很出名的香港老歌啊。”
男人有点奇怪,但还是回答了她,“《一生所爱》,这首歌的名字,叫做《一生所爱》。”
异国他乡,人潮汹涌的街头上,谭孤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心上塌了一角,就像是窗子破了一个洞,有冷风顺着缺口呼噜噜的灌了进来。
一生所爱
也许所有的答案,他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了。
来到日本之后,每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她都会及时告知小田,然后由小田将那些时空胶囊寄来的信,再转寄给她。
辗转数手,不辞艰辛。
可距离她来到东京,已经整整一周了,她没有再接到新的信件。
一周以前的那封信中,他已经完全道明了他的病情,并且决定去厄瓜多尔见她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的一面。
所有故事从那个潮湿的阴雨天,那条泥泞的公路上开始,也便应当在此结局。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意味着,这个世上她与他最后的一点联系,就这样不复存在了。
.
十二月的时候,谭孤鸿取消了去北海道的行程,转而去了静冈县,住在了富士山下的一家旅馆。那是一家非常老旧的日式温泉旅馆,设施陈旧,价格便宜,往来游客很少。
谭孤鸿一住便在这里住了好多天,偶尔出门散步,偶尔泡泡温泉,提前过上了数十年后的退休生活。
每天清晨醒来,打开窗就能看见外面一整个富士山。
云气缭绕,积雪皑皑,那是一种巨大的宁静与美丽。
她曾经看过一句话,此生唯一能拥有富士山的方式,就是路过她。
从转瞬凋零的樱花到倏尔融化的白雪,这个国度真是将物哀美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为无法追求天长地久,所以便执着于一刹那的绚烂吗?
可四季常有,枯荣兴衰,顺其自然,又何必强求。
山脚林间,有一座古老的神社,据闻这里供奉着浅间大神,是整个富士山信仰的中心,保佑着四方居民和来往的登山者,非常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