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的人呢?他明明是世界华人船王的亲外孙,他外公家财万贯,产业遍布全球,恢宏奢华的私人古堡甚至就在数百公里外的加州西海岸,他洛景明为什么会从小在这里长大?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他顿了顿,任留声机里的男声唱得缠绵悱恻:
“Tell Laura I love her
Tell Laura I need her
Tell Laura not to cry
My love for her will never die......”
“你知道这首歌背后的故事吗?”
她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却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男孩爱上了一个叫Laura的女孩子,他为了送女孩戒指求婚,去参加黑市赛车,结果意外丧命,临终时最后的呢喃就是,告诉Laura我爱她。”
“我父母故事的开端,和这首歌很相似。”
老天爷的脾气从来捉摸不透,总喜欢让明明不能在一起的人相遇相知。
三十多年前,他的父亲洛展飞是唐人街中餐馆里洗盘子的伙计,彻头彻尾的小混混穷小子,而他的母亲梁佩珊是世界华人船王的小女儿,自幼锦衣玉食天真烂漫的千金大小姐。他始终不清楚最初的最初他们是如何遇见的彼此,父母各自的版本不尽相同,总之,这样两个阶层不同身份不同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不顾一切的爱上了彼此,而由此引发来自家庭的不满阶级的障碍世俗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们经历了一切罗密欧和朱丽叶该有的经历,她被责骂被订婚被关禁闭,他被教训被毒打差点被驱逐出境,可这些统统没能将他们分开。他给梁老下跪磕头,她默默绝食抗议,他们夜半偷偷私会,抓紧一切能见面的机会。他拼命的挣钱,想要出人头地,所有能来钱快的,无论多么危险,他统统义无反顾。终于一次地下黑市赛车赌命,他差点赔上了自己。
她偷偷跑去医院,看见他全身缠着绷带半死不活,还笑着说抱歉买戒指的钱还要再存一段时间了,她趴在病床前,哭得不能自已。
之后她便义无反顾的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过下半辈子,不惜和家中断绝关系,甚至当着父亲的面,从四楼的阳台跳了下去。
那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大洋彼岸的春风吹拂着所有海外华人的赤子之心,梁家迁居回国,而她便独自一人留在了旧金山,从此和家人再无联系。
爱情故事里很难评判谁对谁错,除了当事人谁也没资格说一句值不值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谭孤鸿只能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句:傻姑娘,傻小子。
“那之后他们结婚了?”
“结婚了。”
哪怕他们当时一穷二白,没有婚纱没有钻戒,只能在简陋的小面馆里摆酒席。
“他们恩爱吗?”
“很恩爱。”
他发誓一定要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于是他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恩爱了一辈子?”
“恩爱了一辈子。”
终其此生,他没和她黑过脸吵过架,没让她受过一丝半点的委屈,她每天清晨床边都有鲜花,每天晚上都有good-nihgt kiss,每一个微小的纪念日都被他记在心上,没做过家务,没操心过生计,没过过一天苦日子,永远永远都是住在童话故事里城堡中的公主被他的骑士尽心守护。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们在和平饭店举办庆典,突然冲进一伙蒙面歹徒,他们拿着机关枪对人群疯狂扫射,他当场身亡,她被送去医院后抢救无效,也跟着去了。
“他们合葬在绿茵山公墓,面朝太平洋海岸的地方,春天到来的时候,会有木棉花在墓前开放。”
“生同衾,死同眠。”
作者有话要说:歌词很简单大家能看懂吧,就不翻译了
下章开始揭开男主过往,有些东西请勿提及请勿深究请勿讨论,你们懂得,谢谢合作
第12章 唐人街(4)
唱片播完,故事讲完,两个人的一生走完,两碗云吞面也适时的端了上来。
谭孤鸿的双眼被食物蒸腾的热气烫得微酸,一时没有动作,洛景明却从桌上筷笼中抽出筷子替她摆好,笑着说:
“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低头吃面。
正宗的广式云吞面,必须要加了鸭蛋韧劲十足的竹升面,配上精瘦猪肉做馅卜卜脆的云吞,再加上柴鱼虾头熬出来的高汤。其实这和谭孤鸿心里想吃的小馄饨并不一样,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清冷寂静的夜晚,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下肚,空虚的肠胃和内心被一同都温暖了。
阿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笑呵呵的在桌前坐了下来:“点呀点呀?”
洛景明眼中含笑:“和十年前的味道一样。”
阿文哈哈大笑两声:“能得阿明哥这声称赞,我老豆肯定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让他说我学艺不精!”
“你老豆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崽,我看他肯定气到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敲你房门!”
一个粗哑的嗓音突然响起,众人顺声望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大腹便便的老人站在门口,他虽然脸上挂笑,却气势迫人,小山般的身影,岳峙渊渟,稳如泰山,压迫感十足。
阿文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七公!”
而店内其他人也都纷纷起立,恭敬唤道:“七公!”
被叫七公的老者恍若未闻,只是慢慢悠悠的踱到了洛景明和谭孤鸿的面前,笑眯眯的,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个死扑街仔!真要七公亲自来见你?”
洛景明笑得无奈:“契爷爷,你的脾气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肥七哼了一声,抬眼一扫,阿文和其他人立即扔下手里的东西,从善如流的离开。
谭孤鸿看这架势,也便起身想要出去,却被洛景明伸手覆住了放在桌面上的手,介绍道:
“这是七公,我父亲的干爹,我的干爷爷。”
谭孤鸿只得又坐了回去,叫了一声“七公”。
七公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万宝路来,叼了一根在嘴上,又散给他们两个。
谭孤鸿摇头:“Sorry。”
而洛景明却也没接,只道:“戒了。”
七公闻言登时把烟盒往桌子上一拍,骂道:“丢!装模作样,梁家连烟也不给你抽吗?”
洛景明只是笑了笑,拿过火机给他点上了火:“抽烟伤身,七公能戒也戒了吧。”
“伤身还用抽烟吗?今天鱼蛋佬被游客投诉了要来找我,明天Tony刘店里水管爆了也要找我,我是七公还是管家公?丢!让那些鬼佬拆了牌楼算了!”
“叔公们还是老样子?”
“丢!半死不活,惊弓之鸟,除了会早晨起来去抢减价水果还会做什么?逼得我一把年纪还要出来主持局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赤柱吃牢饭!”
肥七吞云吐雾,骂骂咧咧的发了一通牢骚,在桌角磕了磕烟灰,复又长叹了一口气,眼底的惆怅彷如英雄末路、日薄西山:
“时代变了,没人拜关公了,后生仔只当自己是鬼佬,不当自己是中国人,都跑出去读书做生意,再也没有Mr.Lone了,唐人街不成样子了。”
洛景明淡淡道:“大势所趋罢了。”
“是啊,大势所趋啊,现在其实也蛮好的,都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不像以前,动刀动枪,喊打喊杀。”
肥七抽进了最后一口烟,将火星踩灭在地,将满腔萧索与无奈也一同踩灭,再抬头时已是水波不兴。
“阿坤那个衰仔呢,回菲律宾种香蕉去了?”
“不是,他不方便回来。”
肥七意会,点头不再问。
他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谭孤鸿,调侃道:“你条女好鬼正,几时结婚啊?你不小了,该生崽了,你阿公不催你吗?到时契爷爷给你封红利是。”
洛景明不置可否,只是笑:“好,到时一定通知契爷爷。”
这时谭孤鸿冷不丁开口:“不是‘条女’。”
二人一愣,齐齐看向她。
谭孤鸿的表情分外无奈:“‘鬼正’是‘鬼正’,但不是‘条女’。”
这一个晚上,前前后后三次被当作这人女朋友,究竟还有没有完?
肥七只愣了一秒,随即笑眯眯的开玩笑:“那靓女要不要考虑一下七公啊,七公有养老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