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阴脸色惨白,紧紧拽住铺散在地的裙摆。
“你虐杀两位夫君,连他们的家人都不放过,有人为他们伸冤,你就一并处决,可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如今他们隐忍负重,等到了今日,一并向你袭来,你待如何?”
盛武帝的眼神终于冰冷起来:“从前,你能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宣泄心中愤恨。后又因贪念作祟争权夺利,连
大狱内的重犯你也敢豢养,你可知那些犯人曾对太子不利,你还敢唆使他们去刺杀怀章王!他日,你若不满我这个舅舅,是不是要将我们都杀光,霸占这整个天下!”
“不!不是这样的!”安阴泪如雨下:“舅舅,阿檀就算痛恨所有人,也绝不会伤害舅舅和太子,母亲过世后,你们就是阿檀最后的亲人了。是,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罪大恶极,罪大当诛,舅舅你不要为了阿檀生气。阿檀不要了,阿檀什么都不要了。舅舅不要不疼阿檀……如果连你们都放弃阿檀,不妨直接赐阿檀死罪,阿檀亲自到母亲面前赔罪……”
本该与夫君琴瑟和鸣,安然度日的姑娘,哭成一个泪人,一遍遍的喊着“舅舅”,喊着去世的母亲,喊到声音沙哑,眼泪哭干。
龙座上的男人身形勾颓,双手撑在案上,似在勉励支撑什么,良久都没有说出赐罪之言。
不知过了多久,安阴擦干眼泪,幽幽道:“若舅舅还生气,不妨此刻就处死阿檀。舅舅一定要做的隐秘些,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否则阿檀的名声连累舅舅,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盛武帝浑身一震,浑浊的眼底透着些愠色,少顷,他整个人更倾颓。、
……
城外国寺,舒清桐搀扶着祖母一步一步走上长长的台阶,入寺中参拜。
舒老夫人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但坚持自己走。
多年前,得陛下恩准,在国寺中供奉叔叔的牌位时,舒老夫人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愿佛祖佑大齐昌盛,百姓安康,吾儿英魂安息,转生良人家,无灾病缠身,康泰长乐。”
舒清桐送祖母往禅房小憩,舒老夫人与住持说话时,她出来透气。
刚走出两步,就见一身青衫的男人慢步寻来。
“你怎么来了。”舒清桐四顾左右:“一个人?”
郑煜堂淡淡一笑:“来这里,自然是拜佛。”
他没骗人,真是来拜佛的。
舒老夫人还有一会儿才会出来,两人在禅房外的小院踱步。
“你在寺中供奉了长明灯?”
郑煜堂点头。
“是……为友人?”
郑煜堂看了她一眼。
舒清桐心底憋闷,望向远处悠悠青山,深呼一口气:“听说,你十六岁那年,科举整改,首次采取誉录之制,这样阅卷官便不知手中试卷为何人所出,大大增加科举公平。此事,由你与严相一手促成,你亦是那一届的状元。”
郑煜堂眼睑轻颤,似有情绪涌出,又被生生压回去。
“你知不知道,为何我在商怡珺的事情上,显得那么迟钝又好欺。”舒清桐笑着问他。
她没打算听他的答案,继续道:“因为我母亲告诉我,人世无常,你并不知道这一刻还陪在身边的人,下一刻会怎么样。人生有
时候,脆弱短暂的根本没有太多的机遇。一个人一生遇到的人和事,可能早就是冥冥中定好的。”
“我不是非商怡珺为友不可,只不过我们少年相识,一处便是多年。想到人生中再难有一个相处多年倾心交付的好友,觉得遗憾,又觉得不甘。”
她转头望向郑煜堂:“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年少时的知交,在最热血的年纪,即便谁也不能断定未来会如何,至少在那时候,一切都真挚又干净,纯粹又理想。
可惜那些热血的设想尚未付诸行动,便毁于一份恶毒的痴念,一场蓄意的谋害。
良久,郑煜堂缓缓开口,声线沙哑:“即便他出身寒微,也从不自怨自艾,自会写字起,就想靠读书做一个好官,风光迎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姑娘,为更多出身寒微之人打开出路。可以不用官居一品,但手里最好有些闲钱,在长安城最好的地段,开一间书社,与志同道合的二三好友吃茶论政。”
他苦笑了一下:“科举整改,采取誉录之制,以他之才,没有家世出身的干扰,必定拔得头筹,远胜于我。我想送他这个礼,他却没机会要……”
男人的大掌上覆了一只柔软的手。
郑煜堂反握住她,轻轻捏了捏。
所以,这的确只是个私仇。
远处有个急促的人影朝他们奔来,是郑煜堂的小厮。
他是来传信的——安阴公主杀人夺财,私放重犯豢养山匪,触怒神灵,引四方地灾,惹安华长公主芳魂不息,于多地显灵。百姓惶恐,怕是要乱。陛下悲恸不已,脱冠入宗庙请罪,严相招郑煜堂即刻入朝。
舒清桐愣住,却见郑煜堂神色淡然看着远方,仿佛在听一件早就知道的事情。
她隐隐觉得不对,前面这些也就罢了,安华长公主于多地显灵是怎么回事?还引起百姓惶恐?
“煜堂。”她轻声唤他,在他掌中动了一下自己的手。
郑煜堂看向她,淡淡一笑:“舒家即便手握再多证据,只要帝心袒护,都难成事。”
他捏着她柔软的手,沉沉道:“所以,永远不要对帝心有期待。”
民心,有时候比帝心更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明天结婚!!!!!!
写到现在,脑子沉沉的,等我哪天写得快白天就能更,再继续经营小剧场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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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撞破
安阴一直确信,她可以逃过这劫。
像五年前那样,皇舅绝对不会真对她下手。他会将事情全部按下来,最糟糕不过将她谴离长安,再不然,收回些赏赐食邑叫她思过。可是等到风头过去,她还是能得到皇舅的关怀,那些失去的东西也会回来。
但她万万没想到,勤政殿中于龙椅中沉默的男人分明已经动摇,却因下一刻得知怨灵之事,瞬间震惊恐慌,那快要出口的原谅转眼烟消云散,望向她的眼神里,融了无法挥散的愠色。
据说,近来重建之灾地中,常常会在半夜里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女人长发披散,身穿十二幅赫赤金长裙,浑身染血。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在安阴罪行揭露的这一日,终于传到了宫中,同一时刻,因为此次数案并查牵连甚广,东宫有令,谁敢包庇隐瞒,以同罪论,这一锄头下去,翻出大片血腥污泥残渣败骨,也在民间传开。
百姓皆知大齐有安华长公主这个女英雄,如今又知她唯一的女儿坏事做尽,惹得长公主芳魂不歇,频生怨灵,顺理成章的将之前发生的好几起天灾都归罪在了安阴公主的身上,流言俞传俞烈,终于变成——安阴公主忘恩负义残暴无仁,触怒天道,牵连安华长公主芳魂无□□回,苦受磨难。
盛武帝脱冠戴罪,朝臣在宗庙外乌怏怏跪了一片。
据说当日,盛武帝悲痛欲绝,昏倒在宗庙之中,太子及时赶到,召集御医会诊,可是盛武帝始终没有醒过来。
紧接着,一个更可怖的流言自长安传开——当年,大齐与北厥苦战,北厥不惜残杀安华长公主也要挥军进犯,北厥王嗜血成性,乃当世煞神,后战事平定,安华长公主暴毙,却留下一个与北厥王生下的女儿,便是安阴长公主。
因顾念长公主之功,陛下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甚至不在意她北厥人的血脉,为她改回皇室宗姓,并未想到给大齐留下了一个祸根。
安阴公主为北厥王之女,体内存着北厥王的恶灵,导致明明年华正好的高贵公主,残忍手段做出许多恶毒之事,全然不似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该有的模样。甚至影响了大齐的气运,导致多地天灾,令长公主芳魂回世,于灾地之中嘤嘤哭泣警示大齐。
许多老人都是经历过当年战乱的,很快,百姓的愤怒便整齐划一的朝向如今已经降齐的北厥。
厥狗,死了都不放过大齐!还妄图利用公主之身毁大齐气运!
随着当年舒家军与大齐苦战的往事被翻出,百姓的态度,从对北厥的仇恨,变成了对舒家军的赞美惋惜,舒骋的名字亦被屡屡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