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左文字:“……”
“我倒数三秒。”
江雪左文字不得已松开了手,任凭铃音把他的外衣扯下来。作为一个连爆真剑必杀都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存在,铃音直白的目光让江雪左文字很不适应。
肩膀上的伤口又崩裂了。
实际上是,就这几天来,这个伤口已经崩裂了无数次了。如果铃音能聪明点,拔出江雪左文字的本体出来细致观察的话,就能发觉一条细长的裂缝几乎贯穿了整柄剑身。
不明显,但已经裂进了刀胚中。
铃音抚摸着那还在淌血的伤口,眼眶都红了,但她还在强忍着不哭:“……疼吗?”
“不疼。”
“骗子!”
江雪左文字深吸一口气,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个弟弟……”他确实是很少提起自己的两个弟弟来,“其中有一个,叫做宗三左文字。他和我不一样,他是谁都想拥有的坐拥天下之人的刀。”
铃音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他辗转过很多任主人。”说道这里,江雪左文字也有些怀念,“曾经被一位名震天下的魔王握在手里,那位魔王在他的刀柄处刻下了印记。宗三他……一直都很讨厌这个印记。我也因此觉得,那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不过现在的话……”
江雪左文字苍白的指尖抚摸过那四个仍在淌血的印记,他说:“……才知道,其实是很高兴的。”
久世铃音四个字几乎刺痛了铃音的眼睛。它歪歪斜斜的,刻在江雪左文字的肩膀上,深可见骨。而江雪左文字微微地笑起来,温柔又满足:“身体的痛苦始终无足挂齿,重要的是,内心是怎么想的……”
“今天晚上想要出去玩吗?”
“啊,别担心,我可不是人类,并没有那么脆弱。更何况,隐藏在神灵的领域中这里很安全,并没有邪恶的污秽存在。”
“诶,什么?”
“你想看我穿狩衣的样子?”
江雪左文字呆了一下,愣愣地转过头看铃音。铃音看着他有些走神的模样,吭哧一声笑出来:“既然没有危险的话,就没有必要着甲了吧。其实我一直很想看江雪穿别的衣服的样子。”
“江雪长得那么好看。”
“而且,如果稍微换个发型的话——就像是这样。”铃音伸手比划了一下,“将头发高高的束起来,后颈露出来,一定会很漂亮啊。”
“你想看?”江雪左文字语气微妙地问道。
“当然。”
铃音急匆匆地追上江雪左文字的步伐,犹不死心地说:“而且,而且如果穿上神官的狩衣的话……我现在是巫女,巫女和神官,看起来会不会很般配?”
“……”即便是真正的钢铁,此时此刻,恐怕都会融化成一汪泉水,江雪左文字配合这铃音的速度放慢了步伐,他轻柔地抓紧了铃音的手,放缓了声音回答道,“当然会……如果我是神官的话……”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
江雪左文字回头看了一眼铃音,他的眼睛里就说透了这个世间千千万万的言语。诸如,如果他是神官的话,注定天天在神龛前日月祈祷,祈祷你的喜乐平安,万世无忧。
第三十章
好不容易将铃音哄睡了,江雪左文字从房间里退出来,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少女的睡颜安详而美丽,仿佛倒影在湖水中一碰就破碎的月影。
江雪左文字小心翼翼地合拢了门。
白日属于人类。
而夜晚则百鬼夜行。
在普通人类无法观测到的领域里,一位美丽的神灵正穿着华丽的服饰,在月色下翩翩起舞。他明明是一位男性,但舞蹈起来的时候,翻飞的衣袖,变幻的身影,足以让任何一位人间的舞者羞愧而死。那并非人间的舞者,也并非人类能够欣赏的舞蹈。
不计其数的杂碎妖怪,就在这舞蹈中崩坏溶解,最终消失于风中。
惠比寿是一位强大到足以庇佑一方的神灵,每过一段时间,他都会主持净化的意识去驱逐窥伺这片净土的污秽们。而这一次主持的意识和以往不同的在于,间隔的时间太短了。
蜂拥而至的妖怪几乎淹没了这一片泛着灵光的山林。
江雪左文字拔出了他的本体。
夜晚作战是不利的,如果说短刀们可以在夜色里享受到两倍的加成,那么江雪左文字作为一柄优秀的太刀,反而要受到夜晚的牵制,所有能力都打了折扣。有时候,江雪左文字也会思考,太刀的地位是不是有些尴尬。
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个情况的好时机。
他冲杀进了妖怪中——
刀光乱闪,血肉横飞。
他抽刀的姿势又简洁又明确,每一刀总能出现在敌人意想不到的位置,斩落的姿态又无情又绝然,反而产生了一种刀光剑影凝结成花,在他身边徐徐飘落的错觉。
鲜血怒放。
水蓝色的长发溅上死亡的颜色。
当最后一个杂碎妖怪倒地的那一瞬间,江雪左文字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恍惚地不知何年何月。他一身被染得血红,原本美丽而清净的狩衣被鲜血浸透,长发里夹杂着血肉的碎屑,甚至,江雪左文字伸手蹭了一下侧脸,满手的血腥根本无法擦去他脸颊地上的腥臭味。
如果铃音见到这样的他,会害怕吧。
在几日之间斩落了无数妖怪首级的本体,也在短短几日内,受到了他从锻造而出就没有享受过的高强度战斗,妖怪各式各样的,有坚硬似铁的,有带腐蚀性的,有柔软如水的,也有斩断无数次也能愈合的。这些奇特的生命们给江雪左文字的本体带来超过想象的磨损。
但吸收了各式各样妖怪之血的太刀,仍然刀锋锐利,在月光的照耀下,透出妖异的血光。
对于审神者和付丧神之间的关系,很多人都抱有疑惑,毕竟,从肩负的责任来看,审神者除了提供灵力以外似乎是无所事事。但此时此刻,江雪左文字无疑确定了更多隐秘之事。
审神者是维持着刀剑付丧神不暗堕的格位。正如同光暗本一体,妖怪和神灵之间也只有一线之隔,而付丧神和暗堕者的界限其实也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鲜明。实际上是,时刻穿搜于战和火之中的存在,怎么可能不被杀戮俯视内心。
注视着深渊之人,注定要被深渊注视着。
而审神者就是最后的缰绳,她牵着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堕入深渊。而当江雪左文字神隐了她之后,铃音和本丸之间的联络被暂时的切断了,她从审神者的格位上跌落下来,她只是一个拥有强大灵力的普通少女,并不足以保护江雪左文字不被这些污秽腐蚀。
但这些……
……不必说。
惠比寿从夜空中降落下来,身为同时司掌航海与渔业、劳动和商业的财神,他并不如许多人想象中是个拎着吊杆抱着鲷鱼的和蔼老人的模样,相反,他外貌年轻,相貌姣好,目光澄清如水,举止都显露着良好的家教。
明明身为主人,惠比寿仍旧是节制地停在了距离江雪左文字五六米的距离前,他双手垂落,那一身华美而艳丽的狩衣仿佛收敛了所有艳色,和主人一起显得彬彬有礼起来。惠比寿问他:“需要帮忙吗?呃,我是说,你现在这个状态,最好还是需要修祓不净才好。”
江雪左文字迟疑了一会儿。
即便是审神者,刀剑付丧神都不一定会将本体轻易地交出来——将其放在一个陌生人,或者说是陌生的神灵手中,更显得愚不可及。但惠比寿是抱着善意来的,他在江雪左文字走投无路的时候,愿意提供土地庇护两人,甚至在四魂之玉和铃音本人惹来了这么多麻烦之后,仍然和善地伸出援手。
江雪左文字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更何况,江雪左文字自己虽然不在乎这些,可如果身上充满污秽的话,他就不能够站在铃音身边了,这些属于妖怪临死前的绝望和诅咒,是人类分毫都不能沾染的毒|药。因此,江雪左文字也只是迟疑片刻,就将本体递了过去:“那么……劳烦你了。”
“分内之事,怎么好意思称为劳烦?”
江雪左文字有点想笑,惠比寿的分内之事难道不是让人发财吗?但他也只是在惠比寿对面跪坐下来,看着那位强大的神灵咏颂着言灵,主持着仪式,放在他膝盖上的刀身上飞舞出无数细小的血红色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