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到来之时,仍然是……
太早了。
“嗯?”铃弥不明所以。
白晴明对身边的式神们吩咐了几句,诸如这几天他不在时,哪些地方应当多多注意。如果黑晴明问起他,就将压在他柜子最下面的那封信交给黑晴明。说完这一切,白晴明牵起铃弥的手:“我们走吧。”
“去哪里?”
“本丸。”
……
……
本丸是哪里?
铃弥还以为本丸会是个很遥远的地方,结果白晴明只是牵着她的手,走到空地上,拈出一张符箓,低声念了几句咒——铃弥眼前一暗,她害怕地抓住白晴明的手,但下一秒视线又重新变得明亮。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古朴典雅的日式大院。
铃弥猛然抖索了一下。
她确信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然而,这种仿佛触电般的惊悚感却是做不得假的。
她……
……应该很熟悉这里才对。
至少是曾经很熟悉。
铃弥口口声声说自己想要知道过往,想知道过去的自己,但当这一切真的触手可及之后,铃弥又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执着?
相反,有些畏惧。
“这里就是……本丸吗?”
白晴明走在前面,他闲适地宛如在自己家中散步,才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过道上迎面撞见来人。
“哎呀!”铃弥下意识地躲起来。
但让铃弥感觉到几分畏惧熟悉又陌生的那几位阴阳师,目光仅仅只在铃弥身上停留一瞬,立刻垂下头鞠躬,对白晴明充满畏惧。
白晴明摆摆手,这几位不知名的阴阳师就自觉退去了。
等他们走远了,铃弥才轻声问:“这些人是谁?”
“久世家的阴阳师。”
“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白晴明顿了一下,“他们曾经是本丸的主人……不过,现在不是了。”
“哦。”
铃弥沉默了一会儿,又冒出了新的疑问:“那现在本丸的主人是谁?”
“姑且……算是我吧?”
“他们投诚了晴明大人吗?”
“没有。”而事实恰恰相反,在远离人间的本丸居住太久,久世的阴阳师和久世徒花一样,骨子里心高气傲,自比神灵——
“不过,如果有谁反对,我就和他讲道理,讲着讲着,也就没有谁反对了。”
虽然这个道理讲起来,确实烦人了些,甚至,这些阴阳师借用久世徒花留下来的阴阳阵,和白晴明周旋了些日子——
阵破了,白晴明也受到了反噬。
为了避免同伴们的担忧,白晴明一律用“和鬼王山风”打架糊弄了过去。神乐半信半疑,但也没说什么。
铃弥又不做声了一会儿,她在努力消化白晴明的话,猛然,她突然想明白:“晴明大人岂不是和强盗一样抢别人的房子了?”
“强盗……”白晴明被这句话逗笑了,“当个强盗也……挺有意思了。不过,很遗憾,如果真要找个强盗的话,久世家才是那个霸占本丸的强大,充其量,我也只是物归原主的好心人。”
物归原主?
什么是物?谁是主?
“审神者你来了……”
铃弥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说话者也是一位熟人,正是那位大典太光世。大典太光世沉默地注视着铃弥足有五六秒,微微弯下身子,侧到一旁。
白晴明对他点点头:“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
什么分内之事?
在产生这个疑问的同时,铃弥立刻就察觉到,大典太光世一直在守护身后的房间——就在门口,地面上跌落了满地的阴阳术符箓。
白晴明就像是扫落叶般,将符箓们划到一旁,留出一条路:“去吧。”
铃弥懵懵懂懂地推开了门——这是一间光线昏暗的祠堂,门内,上百振武|士|刀收拢在刀鞘中,刀鞘上贴着数张符箓,摆放整齐,井然有序。
铃弥猛然一阵晕眩。
她看着满屋的刀剑,仿佛注视着无数寂静无声的坟头。
第七十五章
白晴明注视着铃弥的背影, 神器少女站在锻造室门口踟躇片刻, 才试着走进去, 她娇柔而纤细的身躯, 顷刻间就被房间里浓重的阴影吞没了。
铃……
白晴明刚想开口喊住她, 但刚刚张开口, 他又强行将这一声担忧的呼唤压下去。不能挽留,不能犹豫, 不能反悔,事情的发展正按照他计划徐徐推进着, 非常顺利……一切都如他所料,非常顺利。
可是,如果这是白晴明所期待的发展的话,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自己要紧握拳头,会犹豫动摇,会心跳如擂鼓。
不应该啊。
白晴明下意识苦笑。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完美的计划。计划的失误既不在于大天狗的固执,也不是酒吞童子的胡闹, 更不是黑晴明的突然插手——
意外是……
他的心如春风吹水。
满是涟漪。
满是褶皱。
但这一点点明了来得太迟了。白晴明不得不注视着铃弥走进那件屋子。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唇齿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才慢吞吞地跟在铃弥身后, 走进锻造室里。
铃弥就站在数百振刀剑中央。
明明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白晴明却产生了一点错觉, 好像有上百个人缄默地环绕站在铃弥周边, 宛如众星拱月。
陡然间, 白晴明看见铃弥雪白的脖颈上,长出了一个奇特的眼珠。这就像是一个信号,陡然间,十几个眼珠争先恐怖地从她肌肤上冒出来,异常狰狞恐怖。
即便是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白晴明心跳仍然停了一瞬。铃弥染上恙了,必须拔除……但就在白晴明无法抑制地往前走了一步,甚至忘记了染上恙的前提是什么的时候,铃弥转过头看他。
她哭了。
白晴明突然丧失了所有言语的能力。
铃弥轻声说:“我都想起来了。”
足足有五六秒的寂静,白晴明才再度开口,他声音干涩的完全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位风度翩翩的白狐之子,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你想起来了什么?”
“全部。”
包括初代审神者在内的,全部。
……
……
“那就是时之政府了。”
如果记忆有一个明确的锚点,那么,少女能回溯起的最早的记忆,大概就是这样一句话了。更早更早的过往,早已被时光冲刷成一片模糊而朦胧的色彩。少女很少见过她的父亲,母亲也像个被刻刀雕琢出来的木像,稍微带一点鲜明颜色的,也只有那位光彩照人妹妹梨绘。
姐姐长得标志,灵力强大,偏偏就没有继承血脉里的天赋,这就好像是一只美味的毒蛇,却天生没有长牙——生在阴阳世家,这就是原罪。
不过,如今说这些话,也毫无意义。毕竟,再之后直到死亡,少女也只回过一次家。在后来的后来,她再想起来这一段,也会觉得生出几分可笑——即便她根本没有几分对于家的感情,但仍然像是为了完成落叶归根的仪式——
焚身碎骨。
只剩下一捧灰。
“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说这句话的,仍然是刚才在感叹时之政府的女孩子。少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对方,对方很消瘦,眉眼间可以看到被虐待的痕迹。或者说,这一批少女基本都是这个状态,有些是阴阳世家不受宠爱的次女幺女,有些是孤儿院清点出来的灵视少女,总之,都是一大群即便从世界上消失掉,也不会怎么让人在意的存在们。
对比起来,少女就像是众星捧月的高悬之月,千浪堆雪奉出的夜明之珠。
因为她真的太好看了。
光彩照人这种词,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少女发明出来的。她穿着枫叶纹的振袖,长长的袖摆都垂落到了地面上,有些沉闷的颜色,落在少女身上,都想是低垂的暮秋之叶化作了朵朵艳丽生姿的春之花。
很多人都在偷偷看她。
甚至连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也会偶尔将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随即飘来一两句议论之声“那不是……”“她怎么也……”“那家人到底在想什么……”但随着领头人员带着这群小女孩们靠近,这些工作人员彼此对视一眼,随即打住了议论。
“未来啊。”那句带着小惶恐的话,被站在最前面的司仪听到了,他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男人,他转过头,很和善地笑笑,“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应当就是你你们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