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怎么样?”希恩先开口问。
“还好。”艾瑞克斯低声说。
“真的还好吗?”希恩望着满面愁云的青年。
“假的,一点都不好,一切都糟糕透了。”艾瑞克斯心里想着,然而在遭遇更加悲惨的人面前他说不出口,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才变得这么惨的。
他哪里有抱怨的资格。
“嗯,我能承受地住。”艾瑞克斯轻轻呼出一口,终于抬起了头,“对不起,希恩,因为我母亲的事。我…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你所有的态度我都能接受,总之,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的补偿过错,所以、所以……”
艾瑞克斯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那句“你能不能在校长找你投票的时候,不要投叉”像一根长长的鱼刺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说不出口。
他必须说出口。
他陷入了绝望的境地里,无论开口,还是不开口,良心的谴责都无法避免,他都会成为自己厌恶的那种人。
“你很喜欢哭吗?”希恩忽然问。
艾瑞克斯的头脑一下空白了,他下意识偏过头抹眼睛,然而他发现自己眼底是干的。
“我、我没有哭。”艾瑞克斯用力眨了下眼睛。
“现在没有,但是很快就会了。”希恩说,“需要我给你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吗?”
“我的脸…怎么了?”艾瑞克斯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很丑。”希恩淡淡说,“就像跟着哥哥到大森林里探险的小男孩,心里害怕得要哭了,还怕在哥哥面前丢脸。”
艾瑞克斯愣住了。
“我不喜欢看见别人哭,尤其是男人。”希恩直视着艾瑞克斯的眼睛,“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哭第二次。”
艾瑞克斯眨了下眼,咽了咽口水:“之前情况特殊,我已经成年了,早就过了哭鼻子的年纪了。”
“希望如此。”希恩收回目光,“校长昨天找过我了。”
艾瑞克斯的身体不由一颤。
“他和我说了事情调查的结果,然后询问了我一点意见。”希恩缓缓说,“问我希望对方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是以命换命吗?”
艾瑞克斯的手紧紧攥着,他低着头,不敢看希恩的神情。
“你认为我的回答是什么?”希恩偏过头问,“艾瑞克斯。”
“我不知道。”
希恩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我回答的‘是’,或者说,我让你的母亲失去了生命,你会恨我吗?”
“我不知道。”艾瑞克斯的神情隐藏在碎发的阴影下,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或许会……或许不会……,我不知道。希恩,我不想做任何的假设……这样的假设让我很痛苦,非常的痛苦。”
“我不想恨你……”艾瑞克斯抬手遮住眼睛,“我想我可能无法真正恨你。”
“这样吗。”希恩低下头,他摸了摸自己心脏处,猛烈的跳动虽然只有一瞬,但格外的真实。在那一刻,沿着流动的血液,他好像能与面前的人感知到相同的痛苦。
就像褪去所有,独自冻结于深海之中。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在精明的头脑没有反应过来前,希恩看着自己抬起了手,摸了摸那黑色的短发。
意料之中的沉默。艾瑞克斯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有什么破碎的影像在脑中卡顿的倒放,这样亲密的动作,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你的母亲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她生病了。”希恩收回了手,声音很轻,“我不会……”
那句话没有能说完,因为有人像巨型树懒一样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上半身。希恩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就像时空交叉后另一个自己在发言。
他刚刚的思绪完全断了,就像一场错觉。
第88章 深涧12
“你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希恩侧过头, 他隐隐从那黑色的短发上闻到了雨后泥土的气息。
“可能是……三天前。”拥抱着他的人回答犹豫。
“松手。”希恩说,“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真的吗?”黑发青年表情有点尴尬,他连忙松开手, 退回到自己位置上。
“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清洗一下自己, 然后睡觉休息。”希恩说, “明天早上你还有课,不是吗?”
“确实,我是应该回去了。”艾瑞克斯望了眼时间,“不过,希恩, 你怎么知道我早上有课的?”
希恩微微愣了下,沉默片刻:“我记得所有人的课表。”
“所有人的课表?”艾瑞克斯神情有点呆滞,“我们学院里至少有上千名学生, 你怎么可能记得所有人的课表?”
“你可以离开了。”希恩收回目光,忽然感觉耳边的声音格外吵闹。
“希恩, 你是不是在不好意思啊。”艾瑞克斯摸了摸下巴, 像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因为被我发现记得‘朋友的’课表。”
“我要休息了。”希恩说。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艾瑞克斯站起身, 走到门边忽然停下了脚步, “希恩, 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对吗?”
过了会儿, 背后传来轻轻的“嗯”声。
“我知道了。” 他嘴角微微勾了下, 轻声说, “谢谢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
“玛尔斯殿下……”
艾瑞克斯阖上门, 抬头就看见了玛尔斯。玛尔斯穿着一件刺绣样式的黑色丝绸衬衫, 头发梳理地井井有条,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的红漆木盒。他沉默地倚在墙边,似乎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一段时间了。
“殿下,我……”艾瑞克斯的喉头滚了滚,对方那天的警告犹在耳畔。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两个人会这么巧的撞面。
他低下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承受对方怒火的准备。
玛尔斯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往他刚刚出来的房间去了。
艾瑞克斯扭过头望向玛尔斯的背影,什么争执都没有发生,对方就像默认了他的存在一样。
“殿下,您怎么回学校了?不是说要接待东洋来的使者吗?”希恩说。
“已经结束了。我又不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剩下出风头的场面还是留给其他人吧。”玛尔斯耸了耸肩,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而且我给你带了东西。这是东洋那边的食物,叫作米。”玛尔斯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只手心大的小碗,“他们会用东洋的茶冲泡米,配上一些鱼肉,味道十分别致。”
希恩接过细长的木勺,望着面前白色颗粒状的食物微微出神。
“怎么不吃?不喜欢吗?”玛尔斯轻声问。
“不是。只是没有……见过。”希恩低下头,舀了一勺米粒放入嘴里,“很柔软的食物,很好吃。”
“我当时看见得时候,就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的。”玛尔斯声音有点得意。
“这种特供的餐食应该是东洋使者为皇室成员专门烹制的。”希恩放下木勺,望向玛尔斯的眼睛,“我现在吃得是属于您的那一份吗?”
玛尔斯愣了一下:“有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这样不合礼仪,殿下。”希恩叹了口气说,“这是皇室才能享用的食物,我没有享用的资格,如果被人看见——”
“那又怎么样?”玛尔斯学着希恩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他们现在都已经当真了。”
“您指的是什么?”希恩微微皱眉。
“你是我情人的这件事。”玛尔斯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希恩愣住了,他感觉自己昏睡的时候,可能错过了什么事情。
玛尔斯支着下巴,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下午。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收到兰伯特传来的消息后,会在会议讨论的关键直接离席,然后直接闯进光明教廷,粗鲁地打断了赞格威尔主教神圣的布道会,当着一群教众的面将他们未来的圣子直接掳到了学院。
因为这一系列惊世骇俗的举动,他已经彻底成为贵族们下午茶时刻的谈资了。
“不知道,应该是以讹传讹的结果。”玛尔斯说,“谎话说多了,人人都当真了。”
“您也当真了吗?”希恩说。
玛尔斯神情微微僵住了,望向坐在床上的男人。
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他的情绪发生了极为跌宕的转变。“您也当真了吗?”这句话很有意思,搭配上不同的表情可以暗示截然不同的意思。玛尔斯想,如果希恩是微笑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有和他一样难抑的冲动,他可以主动点直接表明自己的心迹。如果希恩是愤怒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嫌恶更加亲密的关系,他也可以装出被冒犯的样子蒙混过关。然而,他忘记了,希恩就是希恩,这个男人鲜少流露真实的情绪,他就像一个精密的零件,能轻而易举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会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